她看到的不是彆人,正是今天有過一麵之緣的餘六娘。
比起魏泱泱隻是上工時偶然瞥見幾眼的眼熟,盧閏閏肯定要印象深些,畢竟說過話,又自報家門了。
因而,盧閏閏主動幫魏泱泱解惑,“是四司六局新來的人,我今日遇到她時,她正被看門的婆子攔在門外。這些富貴人家的下人,一個個都精得像鬼,稍微氣弱一些,被她們瞧出來,非要詐點油水不可。”
“可不麼!”說起這個,魏泱泱也是義憤填膺,她也遇見過,不僅是看門的婆子,還有主家灶房的下人管事,有的貪得很,即便宴席從頭至尾沒有插手半點,臨了了還要分點剩下的昂貴食材走不說,就連賞錢也想分一杯羹。
魏泱泱和她姑母都在台盤司做事,她姑母大小算是管事,她跟著姑母沒少見到那些人的嘴臉,一個個貪起來都有另一副嘴臉。
許是同仇敵愾,她看餘六娘勉強有點自己人的親近,眼神友善了不少。
不過……
魏泱泱看著看著,忽然麵露疑惑,“她怎麼和女和尚們站一塊?”
盧閏閏也注意到了,但白天餘六娘已經說過自己住在錄事巷,錄事巷裡住的除了暗娼,就是女尼,又聽見油燭局的管事娘子提到妙慧師父,盧閏閏當時心裡就有數了,這時候倒是不怎麼驚訝。
隻不過盧閏閏不是會私底下揣測嚼人家舌根的人,所以她沒說話。
兩人注意到了餘六娘,餘六娘自然也看到了兩人。
餘六娘五官生得偏寡淡,麵上有幾顆小痣,看起來有種清秀感,即便總是低著頭,見著人總忍不住縮肩,卻也不惹人討厭,隻覺得弱質纖纖。
她看到盧閏閏時,臉上不自主漾起真切笑意,許是跟在熟悉的師父們身邊,比在外頭少了些怯懦。
餘六娘似乎和為首的女尼說了些什麼,那位看著上了年紀,略有些發福,但慈眉善目的女尼解下腰上那個邊緣磨損、色澤褪去鮮豔的荷包,從裡頭取了幾文錢塞到餘六娘手裡。
餘六娘先是推回去,神色看著有些急,但那位女尼和藹地笑著,拍了拍她的手,不知說了什麼,才叫餘六娘咬著唇,猶豫地收下了。
隨後,她就朝著盧閏閏二人走來。
見著人,餘六娘顯得有些慌亂,她低下頭抿出一個靦腆的笑,“好、好生巧。”
和餘六娘打過一回交道的盧閏閏知道她膽小內向,能主動上前來打招呼已經很不容易了,怕是已經用儘了膽氣。故而,盧閏閏立刻接過話,麵上露出笑模樣,和氣地說道:“是啊,不成想在這遇見了,實在有緣,我身側的魏小娘子也是四司六局的人呢。”
餘六娘抬頭看了眼魏泱泱,又飛快低下眉,羞澀淺笑,“魏小娘子好。”
魏泱泱不像盧閏閏那樣圓滑善談,她骨子裡有點傲氣,若是家世品貌不能入她的眼,說話總忍不住有些刻薄。正是因此,她才會隻有盧閏閏這一個交心好友。
因為她住的宜男橋小巷,裡頭的人不說全是貧苦吧,也沒有真正富貴的,住的人家大多是在市井謀生,有腳夫與浣衣婦,還有挎著籃子沿街叫賣的小販,稍好些的也不過是酒樓裡的博士、焌糟娘子,以及工匠。
魏泱泱年輕,跟著姑母見過世麵,旁人也許認命,適應了宜男橋小巷的日子,但她心比天高,從來都不喜歡宜男橋小巷的一切。
盧閏閏則恰好符合她心目中好友的樣子。
祖上是官宦人家,如今稍沒落了些,但也留下一座光化坊的大宅子蔭蔽子孫,那地段極好,出門走幾步就到了禦街,開封府就在對麵的利仁坊。而且盧閏閏的娘還是汴京首屈一指的廚娘,出入富貴門庭,備受禮遇。
而盧閏閏也很喜歡魏泱泱,她心氣雖高,但為人做事卻是光明磊落,不在人背後做亂七八糟的事,也不一板一眼,為人聰明有急智,還帶點市井出身的匪氣。
與魏泱泱的好比起來,那一點傲氣,也可以理解為上進的野心。
因此,兩人相識後,很快就成了至交好友。
彼此照拂。
魏泱泱這時見盧閏閏對餘六娘頗為友善,加之知道餘六娘剛作為四司六局的新人被看門婆子為難,正是看她順眼的時候,因而說話要比平日裡和善一些,沒那麼看不起人。
“我在家行二,你喚我二娘吧,你既認識閏閏,便也是我的朋友。我在台盤司做活,我姑母在台盤司大小也是管事娘子,下回若是再遇到看門的婆子攔你,或是主家有什麼醃臢東西敢亂要錢為難人,你隻管喊人來找我,我且要同他們好生理論理論。”
魏泱泱說著,臉色便冷下來,活像是要與人打一場的架勢。
盧閏閏忍不住笑,她調侃道:“可彆,你不得把人活撕了?”
魏泱泱白了她一眼,“當著人麵亂編排我,我是那等市井潑皮不成!”
盧閏閏笑著告饒,並許諾一會兒她請客喝湯。
餘六娘看著兩人鬥嘴,嘴角不自覺翹起,她們雖你一句我一句嗆嘴,卻很和諧,真正的友人才會如此。她也很想加入其中,哪怕不說話,隻是看著,也覺得心情明朗。
她鼓足勇氣,臉上揚起清淺微笑,期期艾艾道,“多、多謝二娘,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