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兩側的北涼衛兵身姿挺拔,目光銳利如刀,死死盯著這支來自太安城的隊伍,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無形的張力。李嵩偷偷抬眼掃過四周,隻見遠處的山巒連綿起伏,隱約能看到軍營的輪廓,他知道,那是北涼三十萬鐵騎的駐地,此刻或許正有無數雙眼睛注視著他們。
而在隊伍末尾的陰影裡,一個身影格外低調。人貓韓貂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下人衣裳,頭上的鬥笠壓得極低,將大半張臉都隱在陰影中,隻露出一雙陰鷙的眼睛,正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他的雙手縮在寬大的衣袖裡,指節卻悄悄攥緊,指尖幾乎要嵌進掌心。他此行的目的,遠比吊唁重要——他要親眼看看,失去吳素的徐驍,是否真如太安城預料的那般脆弱;他更要探查北涼的虛實,為離陽後續的布局尋找突破口。
北涼王府內,白幡從簷角垂下,在風中輕輕飄動,像是在訴說著無儘的哀傷。哀樂低回婉轉,縈繞在王府的每一個角落,連庭院裡的草木都似蒙上了一層寒霜,透著刺骨的悲涼。離陽使者隊伍踏著沉重的步伐走進王府,李嵩手持明黃聖旨,腳步緩慢而鄭重,身後的隨從們捧著各式祭品,小心翼翼地跟著,生怕有半分差錯。
人群中,一個穿著灰布短衫的“下人”格外不起眼,他始終低著頭,跟在隊伍末尾,像是在專注地打理手中的祭品,可若仔細觀察便會發現,他的目光正透過鬥笠的縫隙,借著眼角的餘光,死死鎖定著靈堂前那個一身素縞的高大身影——徐驍。正是喬裝打扮的韓貂寺。
他微微垂著眼簾,雙手依舊縮在袖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當看到徐驍站在靈柩旁的模樣時,韓貂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他曾無數次在腦海中想象徐驍得知吳素死訊後的模樣,是暴怒?是崩潰?可眼前的徐驍,卻隻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靜,這份平靜,反而讓韓貂寺心中泛起一絲不安。他悄悄挪動腳步,試圖離徐驍更近一些,想要從那平靜的表象下,找到一絲情緒波動的痕跡。
此時的徐驍,站在吳素的靈柩旁,身形依舊挺拔如鬆,可往日裡那份震懾人心的威嚴銳氣,卻仿佛被抽走了一般,隻剩下一種沉甸甸的沉默。他身上的素縞衣袍襯得他麵色愈發蒼白,眼眶微微泛紅,卻沒有一滴眼淚落下。自吳素離世後,他幾乎沒說過一句話,哪怕是褚祿山彙報喪禮事宜,他也隻是微微點頭,用最簡單的動作回應。
靈堂內,祭文宣讀的聲音低沉而哀傷,賓客們的啜泣聲此起彼伏,可這些似乎都與徐驍無關。他的目光落在靈柩上,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與長眠的妻子。褚祿山穿著一身孝服,忙前忙後地接待賓客、安排禮儀,沙啞的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可他不敢有半分懈怠。每當他轉身看向徐驍時,眼中總會閃過一絲擔憂——他跟隨徐驍數十年,從未見過如此安靜的義父,安靜得像一座隨時會崩塌的山,讓他心中隱隱發慌。
有賓客上前慰問,徐驍隻是微微頷首,沒有多餘的言語,那副模樣,讓旁人都以為他是被喪妻之痛擊垮,連與人交流的力氣都沒了。可隻有徐驍自己知道,他隻是將所有的情緒都沉到了心底,那些洶湧的悲痛與憤怒,正被他用強大的意誌力壓製著,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在平靜的表麵下積蓄著力量。
入夜後,靈堂的喧囂漸漸散去,賓客們陸續離去,隻剩下徐驍獨自留在靈柩旁。燭火跳動著,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映在冰冷的地麵上。桌上靜靜放著兩封東西,一封是用牛皮紙封著的密信,另一封則是堆疊整齊的禮單。
徐驍緩緩拿起那封密信,信封上沒有署名,可他一觸到那熟悉的筆跡,便知道是楊太歲所寫。他拆開信封,展開信紙,隻見上麵的字跡潦草,甚至有些顫抖,字裡行間滿是“愧疚”。信中,楊太歲提及當年奉老皇帝趙禮之命,以“飲酒敘舊”為名,將徐驍留在太安城,拖住他的腳步,讓他沒能及時趕回保護吳素,可對於京城白衣案的關鍵細節,卻隻字不提,刻意避重就輕。
徐驍的指尖在“白衣”二字的殘痕上輕輕劃過,指甲幾乎要將信紙戳破。他又拿起皇後趙稚的禮單,隻見上麵羅列的金玉珠寶琳琅滿目,每一件都價值連城,禮單末尾,趙稚那娟秀的字跡寫著“願妹妹安息”。過分厚重的“心意”,配上這句看似哀悼的話語,在徐驍眼中卻格外刺眼。
他將密信和禮單放在燭火旁,跳動的火焰映在他臉上,卻沒能讓他眼中泛起半分波瀾。可他的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楊太歲的避重就輕,趙稚的刻意示好,再加上之前收集到的零碎線索,那些當年參與京城白衣案的主謀人物——帝師元本溪的幕後策劃、楊太歲的刻意拖延、趙稚的暗中配合,還有那個親手對吳素下手的人貓韓貂寺,終於在他心中徹底清晰。“夫人,我知道了,都知道了……”徐驍低聲呢喃,聲音沙啞,帶著無儘的沉痛與決絕,那話語消散在寂靜的靈堂中,卻似在心中立下了複仇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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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使臣們再次前來吊唁,徐驍按照禮儀,親自出麵接待。他走出靈堂,身上的素縞在晨光下泛著淡淡的白光。他走到使臣隊伍前,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從為首的李嵩,到身後的隨從,每一個人的神色都被他收入眼底。
當他的目光落在隊伍末尾那個灰布短衫的“下人”身上時,腳步微微一頓。那“下人”始終低著頭,看似恭順,可周身卻散發出一種難以掩飾的強勢氣勢——那是常年身居高位、手握生殺大權才有的壓迫感,與普通下人的卑微格格不入,像極了太安城傳聞中,那個手段狠辣、殺人如麻的人貓韓貂寺。
徐驍的手悄然按在腰間的佩刀上,指腹觸到冰冷的刀鞘,心中的怒火瞬間被點燃,幾乎要衝破胸膛。他恨不得立刻拔刀,將這個當年參與謀害吳素的凶手斬於刀下,可轉念一想,他又強行壓下了怒火。北涼的百姓還在等著安穩的日子,三十萬徐家軍還需要他撐著,若是此刻發作,離陽必定會以此為借口發難,戰火再起,受苦的隻會是北涼的子民。
徐驍深吸一口氣,緩緩鬆開按在刀鞘上的手,臉上依舊是那副無波無瀾的模樣。他對著使臣們微微頷首,語氣平淡地說了句“有勞各位”,仿佛剛才那瞬間的情緒波動從未出現過。
接下來的喪葬期間,徐驍始終保持著這樣的狀態。麵對使臣們的慰問,他隻是點頭回應,不多說一個字;當李嵩旁敲側擊地提及北涼後續的安排時,他也隻是淡淡地說“按規矩來”,沒有透露半分想法;哪怕韓貂寺幾次故意靠近,試圖用言語或動作挑釁他的底線,他都視而不見,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這個人的存在。
在離陽使臣眼中,這位北涼王徹底變了。曾經那個意氣風發、威懾天下的“人屠”,如今像是被喪妻之痛擊垮,變得無欲無求,對權力、對恩怨都沒了執念。李嵩暗中觀察著徐驍的一舉一動,心中暗暗鬆了口氣,覺得此次吊唁的目的已經達成,北涼短期內應該不會有異動。
可隻有徐驍自己知道,他心中的火山隻是暫時被壓製。他將所有的悲痛、憤怒與仇恨都藏在心底,化作支撐他前行的力量。他清楚,此刻的隱忍,不是懦弱,而是為了守護身後的這片土地,守護那些視他為依靠的子民與軍隊。那些欠了吳素的,欠了北涼的,總有一天,他會帶著三十萬鐵騎,踏上太安城的土地,一一討回來。
韓貂寺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的不安卻越發強烈。他原以為,失去吳素的徐驍會崩潰、會暴怒,會露出無數破綻,可眼前的徐驍,卻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平靜得讓人看不透深淺。他幾次刻意試探,甚至故意在徐驍麵前流露出一絲殺意,可徐驍都毫無反應,仿佛他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韓貂寺悄悄退到王府的角落,望著徐驍的背影,眉頭緊緊皺起。他心中暗忖:這徐驍,到底是真的被喪妻之痛擊垮,變得麻木不堪了?還是在裝瘋賣傻,暗中積蓄力量?若是前者,那離陽便可高枕無憂;可若是後者,那太安城的麻煩,恐怕還在後麵。
風再次吹過王府,白幡依舊飄動,哀樂依舊低回。韓貂寺攥緊了拳頭,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不管徐驍是真垮還是假忍,他都必須儘快將這裡的情況傳回太安城,讓元本溪和陛下早做準備。北涼的天,或許比他們想象的,更難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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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
北涼素殞傳離陽,新帝趙惇心發慌。
既盼北涼失支柱,又恐徐驍反朝堂。
急派使臣去吊唁,隻求安穩彆起浪。
帝師本溪坐書房,暗喜計成卻思量。
素女雖逝根基在,還需布局防北涼。
人貓貂寺笑眯眼,當年血債他手上。
扮作下人隨使去,要探徐驍啥模樣。
病虎太歲佛前跪,愧疚難消淚兩行。
柳蒿師在城門立,隻護皇室無柔腸。
皇後趙稚攥錦帕,閨蜜之死心內藏。
徐驍靈前守素縞,貂寺殺氣他知曉。
手按佩刀怒火燒,又念百姓與軍袍。
強忍恨意不發作,隻待來日把債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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