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未亮透,北涼王府的書房便已亮起了一盞孤燈。窗欞外,晨霧如輕紗般籠罩著庭院,偶有幾聲早起的鳥鳴劃破寂靜,卻更顯室內的肅穆。徐驍身著一身墨色常服,端坐於書案前,他那布滿老繭的手握著一支狼毫筆,筆尖在宣紙上緩緩移動,墨色暈染開,寫下的每一個字都透著沉穩與威嚴。
書案上,除了信紙與硯台,還放著一枚小巧的青銅印,印上刻著複雜的紋路,那是北涼王府獨有的印記,也是徐驍心腹之間傳遞密信的憑證。他寫得很慢,時而停下筆,眉頭微蹙,似乎在斟酌字句,又像是在思考著北莽敦煌城那邊的局勢。敦煌城城主是他多年安插在北莽的棋子,此次寫信,便是要告知對方近期離陽王朝的動向,以及北涼內部需要協調的事宜。
約莫半個時辰後,徐驍終於放下筆,他拿起信紙,仔細讀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重要信息,也沒有任何可能泄露機密的地方。隨後,他將信紙小心翼翼地折疊起來,放入一個特製的牛皮袋中。牛皮袋外用蠟密封,再蓋上那枚青銅印,確保信件在傳遞過程中不會被人私自拆開。
做完這一切,徐驍起身走到門口,對著守在門外的親衛低聲吩咐道:“將此信交由張統領,讓他務必親自送往北莽敦煌城城主手中,此事絕密,不得有任何差池。”親衛抱拳領命,接過牛皮袋,轉身快步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霧中。
徐驍站在門口,望著親衛離去的方向,眼神深邃。北莽與北涼素來不和,邊境摩擦不斷,敦煌城城主的處境極為微妙,這封信能否順利送達,直接關係到北涼接下來在北莽邊境的布局。他輕輕歎了口氣,轉身準備回書房處理其他事務,可就在這時,一個親衛急匆匆地跑來,神色慌張。
親衛跑到書房外,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王爺……梧桐院那邊傳來消息,世子殿下剛剛……剛剛殺了一個刺客!”
徐驍一聽,身體猛地一僵,心中先是湧起一陣驚濤駭浪。他深知北涼王府守衛森嚴,離陽王朝雖一直對北涼虎視眈眈,可竟敢派人如此近距離地刺殺世子,這簡直是公然挑釁!他不禁懷疑,離陽王朝是不是已經開始動真格,想要對北涼下手了。
但緊接著,一絲喜悅又湧上心頭。徐鳳年才九歲,竟然能夠在刺客手中保住自己,還親手斬殺了刺客,這說明兒子並非他想象中那般嬌弱,已經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他一直擔心徐鳳年在複雜的局勢中難以立足,如今看來,兒子比他預期的要出色。
可喜悅過後,徐驍的臉色又沉了下來,陷入了沉默。他想起了李義山之前的建議,李義山曾多次告誡他,徐鳳年如今不宜顯露鋒芒,應“十年不握刀”,在暗中積蓄力量,待時機成熟再嶄露頭角。可如今徐鳳年不僅握了刀,還殺了人,這無疑是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之上,與李義山的謀劃背道而馳。
片刻後,徐驍壓下心中的複雜情緒,快步朝著梧桐院走去。他必須親自去看看情況,也得好好跟徐鳳年談談,讓兒子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
梧桐院是徐鳳年在北涼王府的住處,這裡環境清幽,院內種滿了桂花樹。此時已過九月,桂花的香氣卻依舊濃鬱,彌漫在整個庭院中,可這甜香卻與演武場旁的血腥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人心中泛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演武場的青石板上,一片狼藉。幾張石桌被掀翻,石凳碎成了幾塊,地麵上還殘留著打鬥的痕跡。九歲的徐鳳年站在這片狼藉之中,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袍,可錦袍上卻濺上了不少暗紅的血漬,顯得格外刺眼。他手中握著一把彎刀,彎刀比他的小臂略短,刀身狹長,刀刃鋒利無比,此刻,刀刃上的血珠正順著刃口緩緩滴落,每一滴落在青石板上,都會暈開一小片暗紅,像是一朵朵綻放的死亡之花。
徐鳳年的麵前,躺著一個穿著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正是被他斬殺的刺客。刺客雙目圓睜,臉上還殘留著驚愕與不甘,他大概到死都沒想到,自己精心策劃的刺殺,竟然會栽在一個看似嬌弱的九歲孩童手中。這個刺客是混進王府的,本想趁徐驍不在梧桐院時對徐鳳年下手,可他千算萬算,還是低估了徐鳳年的實力。
徐鳳年的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神堅定,沒有絲毫孩童該有的驚慌與恐懼。隻是在他眼底深處,偶爾會閃過一絲冷意,那是屬於殺手的決絕。他握著刀柄的小手微微顫抖,指尖泛白,可這並非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第一次殺人後,身體產生的本能反應。血液的溫熱、屍體的冰冷、刀刃劃破皮肉的觸感,都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衝擊著他的神經。
當徐驍快步走來時,徐鳳年立刻抬頭望去。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期待,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像是一個等待得到父親認可的孩子。他覺得自己保護了自己,沒有給徐家丟臉,父親應該會為他感到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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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驍大步走到徐鳳年麵前,他身材高大魁梧,站在那裡,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年幼的徐鳳年完全籠罩。徐驍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刺客屍體,目光掃過刺客身上的傷口,心中已然明白剛才的打鬥有多激烈。隨後,他低頭看向徐鳳年,看著兒子手中緊握的彎刀,再看看兒子臉上尚未褪去的稚氣,以及錦袍上的血漬,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徐鳳年心中一緊,父親的表情與他預想的完全不同,沒有誇讚,沒有安慰,隻有滿滿的嚴肅與怒火。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見徐驍伸出手,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彎刀。徐驍的動作又快又狠,徐鳳年根本來不及反應,彎刀便已被奪走。緊接著,徐驍將彎刀重重地扔在地上,“當啷”一聲,刀身與青石板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在寂靜的庭院中格外清晰。
“誰讓你動刀殺人的?”徐驍的聲音低沉而嚴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砸在徐鳳年的心上,“你以為這是沙場?以為殺人是逞英雄?”
徐鳳年被父親突如其來的怒火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身子,眼圈微微泛紅。他抿了抿嘴唇,小聲辯解道:“他要殺我……我不能等著被他殺……”
“殺你又如何?”徐驍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更加沉重,帶著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是北涼世子,身份尊貴,不是街頭鬥毆的莽夫!你以為憑你這點身手,殺了一個刺客,就能真正護住自己,護住北涼嗎?你可知,今日你染血的模樣,若是被離陽王朝的人看到,會給北涼帶來多大的麻煩?他們巴不得你是個好勇鬥狠的愣頭青,這樣他們就能找到借口,削弱我北涼的勢力,甚至削掉我北涼的兵權!”
徐鳳年愣愣地站在原地,小臉上滿是不解與委屈。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正當防衛,保護了自己,為何還會被父親如此嚴厲地訓斥。他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彎刀,又看了看父親緊繃的臉龐,眼中的期待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徐驍看著兒子懵懂又委屈的眼神,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他知道,徐鳳年還小,很多事情還無法理解其中的複雜利害。他深吸一口氣,語氣依舊嚴肅,卻多了幾分耐心:“鳳年,你記住,在這北涼,在離陽王朝的眼皮子底下,有時候‘弱’比‘強’更安全。你若是處處顯露鋒芒,隻會成為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會讓你,讓整個北涼都陷入危險之中。從今日起,不準再碰刀,不準再學武,更不準再惹出任何與‘狠厲’沾邊的事情。”
他頓了頓,緩緩蹲下身,與徐鳳年平視。徐驍的眼神中充滿了沉重與深意,他看著徐鳳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要做的,是讓所有人都覺得,北涼世子就是個沉迷玩樂、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隻有這樣,你才能在這危機四伏的環境中活下去,才能在將來,真正扛起北涼的擔子,保護北涼的百姓。”
徐鳳年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父親眼中的沉重,他雖然未能完全理解,但也知道這件事情非同小可,父親絕不會害他。從那以後,北涼王府裡便少了一個握刀練劍、勤奮好學的年幼世子,多了一個整日流連市井、與狐朋狗友飲酒作樂的紈絝子弟。
他會穿著華麗的衣裳,在街頭與小販為了幾文錢的便宜爭得麵紅耳赤,引得路人紛紛側目;他會把王府裡珍貴的珠寶玉器隨手贈予青樓女子,隻為博美人一笑;他會在書院裡故意打瞌睡,還偷偷捉弄先生,惹得先生氣得吹胡子瞪眼。無論是王府裡的下人,還是北涼境內的百姓,所有人提起徐鳳年,都忍不住搖頭歎氣,說他枉為北涼王徐驍之子,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可隻有在無人的深夜,當徐鳳年獨自一人待在房間裡時,他才會卸下白天的偽裝。他會想起梧桐院演武場旁那刺鼻的血腥味,想起父親扔在地上的彎刀,還有父親那句“有時候‘弱’比‘強’更安全”。他知道,自己臉上那副紈絝的假麵,是父親為他築起的第一道防線,也是他韜光養晦的開始。從那時起,徐鳳年開始學著“不學無術”,將自己的鋒芒徹底隱藏起來。
……
一個月後,北涼王府的大門前,來了一個特殊的訪客。那是一個七歲大的小姑娘,她獨自一人站在王府門口,小小的身影卻透著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小姑娘身著一襲醒目的紅衣,那是一件大麵積的酒紅色長衫外套,酒紅色本易顯得暗沉壓抑,可她卻巧妙地在內搭了一件純淨的白色內衫,讓兩種顏色自然過渡,層次感瞬間凸顯出來。
外衫之上,繡著棕色的印花,那些印花仿若點點星辰,隨意地灑落在紅衣上,與酒紅色的外套、白色的內衫相互映襯,相得益彰,使得整體著裝既不失莊重,又增添了幾分靈動與活潑。當長衫與內衫的長度恰好契合時,修身的剪裁將她小小的身形勾勒得愈發纖長婀娜,每一步邁出,裙擺輕輕晃動,皆似弱柳扶風,搖曳生姿,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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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的配飾同樣精巧用心。一對紅色的耳環掛在她的鬢邊,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與發間的紅色發飾遙相呼應,那紅色鮮豔奪目,恰似寒冬裡枝頭綻放的紅梅,明豔動人。她留著齊劉海,劉海下,一雙眼眸宛如盈盈秋水,清澈明亮,顧盼生輝,仿佛能看透人心。而那橙紅的紅唇,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甜美的笑容,仿若熟透的果實,散發著誘人的氣息,更襯得她氣質嬌俏可愛。
守門的侍衛見小姑娘獨自一人前來,還穿著如此精致的衣裳,心中疑惑,剛想上前詢問,卻見徐驍正好從府內走出。徐驍一眼便看到了門口的小姑娘,原本嚴肅的臉上瞬間露出了笑容,他快步走上前,對著小姑娘溫和地說道:“紅麝啊,快進來,今後就不要離開王府了。去年你回敦煌城看望你姑姑,你姑姑身體無恙吧?”
原來,這個小姑娘名叫紅麝。紅麝聽到徐驍的話,乖巧地行了一禮,聲音稚嫩卻清晰:“謝謝王爺的關心,姑姑已經無礙了!姑姑收到王爺的信件後,便讓我第一時間回到北涼王府。”說完,紅麝跟著徐驍走進府內,管家早已準備好了茶水,紅麝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腦海中不禁回想起自己名字的由來。
紅麝生於北莽的敦煌城,她的母親是前任敦煌城城主的女兒翟女,父親卻是北莽的死囚。七年前,北莽出兵攻打敦煌城,城破之日,血流成河,百姓流離失所。就在紅麝即將喪命於亂兵刀下時,徐驍率領大雪龍騎西出,路過敦煌城,順手救下了這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孩,並將她帶回了北涼王府。因為紅麝膚色微赭,性格又甜糯如薯,當時的北涼王妃吳素便隨口為她賜名“紅麝”,這個名字便一直沿用至今。
紅麝的親姑姑曾是北莽的王妃,身份尊貴,可在後宮的爭寵中失敗,最終失去了皇後之位,被打入冷宮。北莽老皇帝死後,新上位的北莽女帝忌憚紅麝姑姑的勢力,便設計構陷她,使得她流離失所,嘗儘了世間的心酸坎坷。後來,紅麝的姑姑在兩莽邊境遇到了正在巡查的徐驍和王妃吳素,徐驍與吳素念及舊情,又看重紅麝姑姑的能力,便在暗中扶持她,幫助她一步步坐上了北莽敦煌城城主的位置。而紅麝則留在了北涼王府,吳素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不僅悉心照料她的生活,還親自傳授她武藝,將她培養成保護徐鳳年的死士。
紅麝其實有自己的本名——宋小腴。但在北涼王府裡,她隻願意被人叫做紅麝。一方麵,是為了感恩王妃吳素的養育之恩,銘記王妃為她賜名的情誼;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更好地完成保護徐鳳年的使命。
徐驍看著紅麝乖巧的模樣,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紅麝,從今日起,你就是梧桐苑裡的大丫鬟,負責世子徐鳳年的起居生活。”見紅麝點頭應下,徐驍又接著說:“四歲的時候,王妃便開始教你一些武功招式,雖然去年你離開王府去了敦煌城,耽誤了一些時日,但我想你應該還有些基礎。這樣吧,聽潮亭裡存放著許多武學秘籍,你若是有喜歡的武功,便可以隨意去學,不用有所顧忌。”
聽潮亭是北涼王府存放武學秘籍和珍貴書籍的地方,裡麵的秘籍皆是世間罕見的珍品,尋常人連靠近聽潮亭的資格都沒有,徐驍卻讓紅麝隨意挑選學習,可見對她的信任與重視。
紅麝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變得無比認真,她對著徐驍鄭重地說道:“好的!王爺,紅麝在此立誓,此生定當誓死守護世子,絕不讓世子受到半點傷害!”紅麝在心中默默想起,四歲時,王妃吳素教她武功時,便告知了她保護徐鳳年的使命,並將她的身份定為死士,這個秘密隻有王妃與她本人知曉,哪怕是徐驍,也不知道這件事情。
從紅麝七歲進入聽潮亭開始,此後的歲月裡,她便開始了雙重生活。十歲那年,她第一次學習殺人技巧,從此便有了兩副麵孔。白日裡,她是梧桐院裡最俏的丫鬟,一襲紅裙,明豔動人,眼角生春,總能用各種俏皮的方式把世子徐鳳年纏得沒脾氣,讓徐鳳年在枯燥的紈絝生活中多了幾分樂趣;可到了夜裡,她便化身為“守宮七十二死士”之首,袖口裡藏著帶毒的金釵,掌心內因為常年握刀而布滿了老繭,她一生所學的武功與殺人技巧,隻為在關鍵時刻,替徐鳳年擋下那一次必死之劫。
徐驍安排好紅麝在梧桐院的職位後,便讓管家帶著紅麝去領取生活用品,之後直接前往梧桐院熟悉環境。待紅麝離開後,徐驍陷入了沉思。他覺得梧桐院不能隻有紅麝一個大丫鬟,還需要再找一個人與紅麝搭伴。這樣一來,無論以後徐鳳年是外出遊曆江湖,還是留在北涼坐鎮,都能有貼身的丫鬟在身邊守護,確保他的安全。
隻是,這另一個大丫鬟的人選,徐驍一時之間也想不到合適的。北涼王府裡的丫鬟雖多,可要麼不夠機靈,要麼武功太差,要麼心思不夠純粹,都難以勝任保護世子的重任。徐驍皺著眉頭,在書房裡來回踱步,思索著合適的人選。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落在了書案上的幾封消息上,其中一封消息的信封上印著“拂水房絕密”的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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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水房是北涼王府專門負責情報收集和暗中行動的機構,由徐驍最信任的人掌管,裡麵的消息皆是最高機密,尋常時候絕不會輕易送到他的書房。徐驍心中疑惑,暗自想道:“啥時候來了一封拂水房的絕密消息?為何之前沒有收到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