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伸了手,想去碰她垂在頰邊的碎發,指尖剛要碰到,薑泥就像被燙到似的猛地偏頭躲開,連帶著握劍的手都晃了晃,劍尖差點從他喉間滑開。徐鳳年忍不住笑出聲,賤嗖嗖地補了句:“急什麼?先嘮兩句——你怎麼還是這麼瘦?王府的飯沒餓著你吧?”
他這話不是隨口問的。方才月光掃過她的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連青布裙都顯得空蕩蕩的。他知道,王府裡的下人不敢苛待她,可這姑娘性子傲,徐驍給她的月例,她要麼攢著,要麼偷偷接濟那些跟她一樣從西楚來的舊人,自己卻總舍不得吃穿。
這話像根細針,精準地戳中了薑泥的軟肋。她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卻死死咬著唇,不讓眼淚掉下來——她哪能不瘦?
五歲那年的記憶,像刻在骨頭上的疤,一觸碰就疼。那天西楚皇宮的紅牆染滿了血,她還是被喚作“薑姒”的公主,穿著繡著鳳凰的錦裙,躲在西楚皇宮的一個角落裡。她聽見母後跟徐驍說話,聲音很平靜:“我西楚的公主,不求苟活,隻求留她一條命。”然後,她就看見母後接過那匹白綾,踮起腳尖,懸在梁上的裙擺像片凋零的芍藥,晃了晃,就不動了。
徐驍把她帶回北涼王府那天,她攥著母後塞給她的那枚小小的龍雀玉佩後來她才知道,那是西楚皇室象征,也是天下名劍龍雀的信物),咬著牙說“我叫薑泥”——她不要做薑姒了,那個亡國公主的名字,太沉,太疼。
這些年在王府,她是最卑賤的女婢。袖中藏著的“神符”短刃,是她從母後的遺物裡找到的,刃身刻著西楚的紋路;案頭那本《月下大庚角誓殺貼》,她寫滿了“徐鳳年”的名字,墨汁混著眼淚,暈開了好幾個字。可她從來不敢真的用那把刀,不敢真的把那些名字劃掉——因為她怕,怕傷了那個總愛捉弄她的人。
徐鳳年第一次見她,是她剛進王府那年。她躲在回廊的柱子後,手裡攥著塊快涼透的糕點,怯生生的。徐鳳年跑過來,故意把她的糕點搶了,卻又在她快哭的時候,塞給她一塊更甜的糖。後來他總變著花樣逗她,要麼藏起她的針線籃,要麼在她的湯碗裡放顆紅棗,明明是關心,卻偏要裝出欺負人的樣子。
薑泥哪能不懂?她早就知道,徐鳳年看她時,眼裡那點不加掩飾的歡喜,不是假的。而她自己呢?從他塞給她那顆糖開始,心就亂了——她是亡國公主,他是仇人的兒子,這份喜歡,本就不該存在。
徐鳳年看著薑泥眼眶發紅卻仍硬撐著瞪他的模樣,心裡跟明鏡似的。他知道她的委屈,知道她的驕傲,更知道她那柄劍,從來不是對著他的。
他忽然伸手,輕輕攥住了她握劍的手腕。她的皮膚很涼,像剛從井裡撈出來的玉,手腕細得他一隻手就能握住。他能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緊張——怕自己忍不住鬆開劍,怕自己在他麵前露了餡。
“薑泥,你的劍刃,從來沒真的想對著我。”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像夜風拂過花瓣,“你若是真要殺我,三年前就該動手了,何必要等現在?”
薑泥猛地掙開他的手,力道大得讓徐鳳年都愣了愣。她往後退了一步,劍尖垂在地上,劃出一道淺痕。眼淚終於沒忍住,順著臉頰往下掉,砸在青布裙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你懂什麼!”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依舊在硬撐,“我是西楚公主薑姒,你是徐驍的兒子徐鳳年,我們之間,隻有國仇家恨!”
徐鳳年看著她這副口是心非的樣子,心裡又疼又好笑。他當然懂——他懂她怕自己真的愛上她,怕哪天她不在了,他會傷心;懂她怕自己的身份暴露,連累北涼,連累他;懂她每次提著劍來,都隻是想確認他還好好的,卻又不敢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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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又何嘗不是?三年遊曆江湖,他每次看到穿青布裙的姑娘,都會想起她;每次吃到甜的糖,都會想起第一次塞給她糖時,她那副又怕又饞的模樣。他故意在她麵前講葷段子,故意逗她生氣,不過是想讓她多注意自己一點——他怕自己太溫柔,會讓她更害怕,更想躲開。
薑泥沒再說話,轉身就往窗外跳。她的動作很輕,像隻掠過夜空的鳥,隻在窗台上留下一點淡淡的皂角香。臨跳出去時,她還不忘回頭,帶著顫音丟下一句:“下次……下次我定殺了你!”
徐鳳年望著她消失在夜色裡的背影,摸了摸喉間方才被劍尖抵住的地方,那裡還殘留著一點涼意,卻讓他覺得心裡暖暖的。他忍不住笑了——三年不見,她還是沒變,連撒謊都這麼不擅長,連逃走時都要回頭確認他有沒有追上來。
他躺回床上,把那枚羊脂玉扣重新撚在指尖。月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臉上,他想起剛才薑泥那雙亮得嚇人的眼睛,想起她垂在頰邊的碎發,想起她裙擺上的補丁,忽然覺得,這夜裡的刺殺,比任何安穩覺都有趣。
畢竟,這世上能提著劍跟他耍小性子,能讓他心甘情願被“威脅”,還能讓他滿心歡喜的人,也就隻有薑泥了。
至於她是西楚的薑姒,是天下名劍龍雀的共主,是後來振臂一呼就能聚起西楚舊部的女帝,是最後陪他站在北涼城頭、被稱作“北涼王妃”的人——這些都是後來的事了。
眼下,徐鳳年隻知道一件事:他的小泥人,他等了三年的小泥人,終於回來了。
窗外的夜風還在吹,老槐樹的葉子又落了幾片,落在窗台上,像是在為這未說出口的心意,輕輕鼓掌。徐鳳年攥著玉扣,嘴角帶著笑,終於閉上了眼——這一次,他想做個夢,夢裡有青布裙的姑娘,有甜糖,還有沒說出口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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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
北涼王府暖閣香,世子泡澡卸塵霜。
歸途風沙猶難忘,白狐白袍伴身旁。
仆射要奪天下首,願護徐鳳年無憂。
約好回府安定後,聽潮武籍任她瞅。
忽識狐麵是紅妝,世子調笑耍乖張。
佳人冷臉不買賬,此後再不敢亂講。
夜來臥榻剛合眼,窗縫忽現寒刃閃。
薑泥持匕悄悄潛,劍尖停頸顫微微。
徐鳳年知她心軟,哪有真要取命念。
兩人心裡早有牽,隻是未到表白點。
對視半響沒聲響,情愫暗湧像煮湯。
薑泥咬唇狠不下,轉身就把窗戶跨。
翻窗回院腳步輕,怕驚王府夜安寧。
世子望著她背影,嘴角輕揚心裡癢。
今夜雖無安穩覺,卻懂心意沒白繞。
隻待來日好時機,再把心裡話兒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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