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舒羞。”樊姑娘——也就是舒羞,聲音軟了些,大概是知道瞞不下去了,“北涼王讓我跟著林探花,一是看看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二是幫他掩飾身份,不讓人看出他是青州林家的人,免得被有心人利用,給北涼惹麻煩。”
徐鳳年點了點頭,心裡大概明白了。徐驍定是早就知道林探花要來北涼,也知道他是被靖安王挑唆的,所以才派舒羞跟著,一來監視林探花,二來也能在關鍵時刻控製局麵,不讓事情鬨大。
他拿著令牌,起身對紅薯道:“看好她,我去見我爹。”
徐驍的書房在王府的最深處,裡麵擺滿了兵書和地圖,案上還放著一盞沒喝完的茶,茶水已經涼了。徐驍正坐在榻上,手裡拿著一本《孫子兵法》,看得很認真,見徐鳳年進來,頭也沒抬:“令牌是我給的,舒羞是我派去的。”
“爹,您早就知道林探花要來?”徐鳳年問道。
“嗯。”徐驍翻了一頁書,“靖安王想借林家的手給我添堵,還想趁機打探北涼的動靜,這點小伎倆,我還看不出來?而且靖安王估計也在打林家的財權主意。”他頓了頓,看向徐鳳年,“林家掌著青州的鹽鐵財權,往後說不定能用得上,留著舒羞,也能多盯著林家的動靜。”
徐鳳年了然,沒再多問,轉身出了書房。回到梧桐院時,他對紅薯道:“放了她吧。既然是我爹派來的人,就留在王府,往後跟著你做事,也好有個照應。”
舒羞愣了愣,大概是沒想到會這麼容易過關。她看著徐鳳年,眼神裡滿是驚訝,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妖嬈的抱拳道謝:“多謝世子手下留情,舒羞往後定當儘心辦事,絕不辜負世子和將軍的信任。”
徐鳳年擺了擺手,沒再多說,轉身往屋裡走。薑泥跟在後麵,小聲道:“你就這麼信她?萬一她是騙你的呢?”
徐鳳年回頭笑了笑,晃了晃手裡的銅鈴:“我爹的令牌不會假,而且……她要是想騙我,剛才就不會那麼倔強了。”
風又吹過梧桐院,黃葉子簌簌地往下掉,落在舒羞的肩頭。她看著徐鳳年的背影,心裡忽然鬆了口氣——或許,留在北涼王府,也不是什麼壞事。
……
上陰學宮的夜色,總帶著股書卷氣的清冷。已近三更,彆處的燈火早熄了,唯有徐渭熊住的大意湖還亮著盞油燈,昏黃的光透過窗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一方小小的影,像塊被揉皺的金箔。
院角的桂樹開得正盛,晚風卷著細碎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帶著點清甜的香。徐渭熊坐在案前,麵前攤著卷各種書籍,筆尖懸在紙上,卻半天沒落下——她手裡攥著封信,信紙是北涼特有的粗麻紙,邊緣還沾著點風沙的痕跡,一看就是從千裡之外快馬送來的。
案頭的油燈晃了晃,火苗映在她臉上,明暗交錯。徐渭熊雖然不是徐驍吳素親生,卻是北涼第一奇女子,從小就聰慧過人,劍術有成。可以說除了長相平凡和寫字差兩點之外,徐渭熊其餘各方麵都是驚才絕豔,是天下聞名的胭脂榜副評之首,更是十三歲就在北涼戰陣上提劍殺人。眉眼清雋,帶著幾分英氣,尤其是皺眉時,額間的川字紋淺淺露出來,竟有幾分徐驍的執拗。她的指甲修剪得整齊,此刻卻因為攥著信紙,指節泛白,連信紙都被捏出了幾道深深的折痕。
學宮的夜很靜,靜得能聽見桂花瓣落地的輕響,能聽見油燈芯“劈啪”的微聲,還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像要跳出胸腔。她深吸一口氣,把信紙又展開一次,目光落在那幾行字上,明明已經看了三遍,卻還是忍不住再確認一遍。
信是北涼王府的老管家寫的,字跡工整,卻藏著幾分急切。上麵隻寫了兩件事,卻件件都像石頭砸在徐渭熊心上。
第一件:“近日夜中,薑泥姑娘持刃入世子臥房,似有刺殺之意,世子未傷,姑娘旋即離去。”
徐渭熊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太了解薑泥了——那個從西楚來的小丫頭,性子傲得像株帶刺的蘭,這些年在王府裡,嘴上總跟徐鳳年對著乾,手裡的短刃也總亮著,可真要下手,卻從來沒狠過。前幾年她還在北涼時,就見過薑泥趁徐鳳年午睡,把他的發帶換成了粉色的綢帶,見過她把徐鳳年的點心藏起來,卻在他餓肚子時,偷偷塞給他塊糖。
“刺殺?”徐渭熊低聲喃喃,指尖劃過“未傷”兩個字,心裡卻還是揪緊了——就算沒傷,那丫頭拿著刀闖進去,徐鳳年會不會慌?會不會又像以前那樣,故意逗她,反而讓她更生氣?她越想越不放心,好像已經看見薑泥紅著眼眶舉著刀,徐鳳年卻笑著伸手去碰她的頭發,兩人又鬨得不可開交的模樣。
她的目光往下移,落在第二件事上:“青州林氏子林文蔚,當今探花,孤身來北涼,於南門當眾辱罵王爺與世子,現已被世子囚於地牢。”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啪”的一聲,徐渭熊的指尖重重按在信紙上,指甲幾乎要戳破紙頁。她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裡像淬了冰——青州林家?不過是掌著點鹽鐵財權的望族,也敢讓子弟來北涼撒野?還敢罵徐驍和徐鳳年?
她想起父親徐驍——那個總是穿著舊甲胄,手上滿是老繭,卻會在她小時候把她舉過頭頂的男人。這些年,父親鎮守北涼,抵禦北莽,手裡的刀染了多少血,心裡的苦就有多少,卻還要被這些酸儒罵“殘暴”;想起弟弟徐鳳年——那個總愛裝紈絝,卻在她離開北涼時,偷偷塞給她一包她愛吃的奶糖,說“二姐,在學宮彆受委屈”的小子,明明心裡比誰都清楚北涼的難,卻還要被人罵“無能”。
“活膩了。”徐渭熊咬著牙,聲音裡帶著幾分壓不住的怒氣。她把信紙往案上一拍,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窗。
晚風帶著桂花香湧進來,吹得油燈的火苗晃了晃。徐渭熊扶著窗欞,目光望向北方——那裡是北涼的方向,隔著千山萬水,隔著江河湖海,她看不見王府的朱紅大門,看不見徐鳳年常去的梧桐院,更看不見父親案頭的兵書,可心裡卻像有根線牽著,越拉越緊。
她想起小時候在北涼的日子。那時候徐鳳年還小,總跟在她身後,喊“二姐,你教我識字”;父親還會偶爾陪她們吃飯,給她夾塊她愛吃的紅燒肉,說“渭熊,多吃點,長壯點才能保護你弟”;連薑泥,也隻是個剛進府的小丫頭,躲在回廊裡,偷偷看她和徐鳳年練字,眼神裡滿是羨慕。
可現在,父親老了,弟弟長大了,要撐起北涼的擔子,還要應付這些明槍暗箭;薑泥還在跟徐鳳年鬨彆扭,卻不知道外麵的危險;還有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林探花,敢在北涼的地盤上罵她的父兄——她這個做姐姐、做女兒的,怎麼能在千裡之外的學宮,安安穩穩地讀書?
自從母親吳素在生下弟弟徐龍象不久即香消玉殞,大姐徐脂虎難以管理王府,父親又不續娶,王府總得有個女主人來管理,徐渭熊自然成了最好最適宜的人選。自此徐渭熊成了徐鳳年、徐龍象兄弟的半姐半母。兩兄弟犯了錯都是她出麵教訓,徐驍出麵討情都不給情麵,自小就有那份威信在。北涼王府中,下人、丫環見她都噤若寒蟬,因為隻有她真的敢教訓人。
“不行,我得回去。”徐渭熊心裡的念頭越來越堅定。她轉身,快步走到案前,把信紙折好,放進貼身的荷包裡,然後開始收拾行囊。
她的行囊很簡單:幾件換洗衣物,兩本常讀的兵書,還有徐鳳年去年給她寄來的一把小匕首——刀鞘是紫檀木的,上麵刻著“二姐,防身用”幾個字,她一直沒舍得用。收拾衣服時,她不小心碰掉了案上的《六國兵法》,書裡掉出一張紙條,是徐鳳年的字跡,歪歪扭扭寫著“二姐,學宮的桂花是不是開了?我記得你喜歡桂花香,等我去看你,給你帶北涼的沙棗糕”。
徐渭熊撿起紙條,指尖輕輕摩挲著那些字,眼眶忽然有點紅。她把紙條夾回書裡,咬了咬唇,動作更快了——她得快點回去,看看她的弟弟,看看她的父親,看看那個總愛跟徐鳳年鬨彆扭的薑泥。
“郡主,您這是……”門外傳來侍女青竹的聲音。青竹端著盆熱水進來,見徐渭熊正在打包行囊,嚇了一跳,手裡的銅盆差點沒端穩,“您要去哪?明日還要上先生的課呢,您的《兵法注解》還沒寫完……”
徐渭熊抬頭,擦了擦眼角,聲音帶著幾分急切,卻依舊堅定:“青竹,明日你去給先生說一聲,我要請假,回一趟北涼。”
“回北涼?”青竹愣了,連忙放下銅盆,走到她身邊,“郡主,您的課業還沒完成呢!先生說,您的《兵法注解》寫得最好,還要讓您在下周的學宮論辯上發言……”
“課業哪有我弟弟重要!”徐渭熊打斷她,語氣裡帶著幾分不容置疑,“徐鳳年那邊出了點事,薑泥那丫頭又鬨脾氣,還有人敢罵我爹和我弟,我要是不回去看看,怎麼能放心?”
她頓了頓,想起徐鳳年小時候被人欺負,她拿著木劍衝上去保護他的模樣,嘴角輕輕揚了揚,又很快沉下來:“我得回去,免得那小子又惹出什麼事,還得好好說說薑泥——總拿著刀比劃,萬一真傷了人怎麼辦?還有那個林探花,敢罵我家人,總得給個說法。”
青竹還想勸,可看著徐渭熊的眼神——那眼神裡滿是執拗和擔憂,跟王爺徐驍簡直一模一樣,知道勸也沒用,隻能歎了口氣:“郡主,那您路上小心,我明日一早就去給先生說。”
“嗯。”徐渭熊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叫住青竹,“對了,我桌上那本《論六國軍製與北涼軍的異同》,你明日把它抄幾份,下發給學宮的所有人,讓他們先討論著,把各自的看法寫下來,等我回來,我要檢查。”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青竹愣了愣,沒想到郡主都要走了,還惦記著課業,連忙點頭:“是,郡主,我明日一早就辦。”
徐渭熊滿意地點點頭,又低頭收拾行囊。油燈的光映著她的側臉,明明是女子,卻透著股不輸男子的英氣和擔當——她是上陰學宮的學子,要完成課業,要鑽研兵法;可她更是徐驍的女兒,是徐鳳年的姐姐,要護著她的家人,要為她的家人討公道。
夜色更深了,學宮的其他屋子早已一片漆黑,隻有觀星軒的燈還亮著。徐渭熊收拾好行囊,把它靠在門邊,然後走到案前,重新坐下,拿起筆,在紙上寫了幾筆——是給先生的請假信,字跡工整,卻帶著幾分急切。
寫完信,她又站到窗邊,望著北方的夜空。天上的星星很亮,像撒在黑絲絨上的碎鑽,她想起北涼的夜空,比這裡更亮,星星更多,徐鳳年總愛拉著她,坐在王府的屋頂上,指著星星說“二姐,你看那顆最亮的,是不是娘在看著我們?”
“娘,我要回去了,保護弟弟,保護爹。”徐渭熊在心裡默念。
她這輩子,最護短的就是徐家的人。彆人說她愛鑽牛角尖,說她固執,可她不在乎——她的父親,為了北涼,扛下了多少罵名;她的弟弟,為了北涼,故意裝成紈絝,受了多少委屈;她作為徐家的女兒、徐家的姐姐,要是連自己的家人都護不住,還讀那麼多書,學那麼多兵法有什麼用?
窗外的桂花瓣又落了幾片,落在她的手背上,帶著點涼。徐渭熊握緊拳頭,心裡的決心更堅定了——明日一早就出發,快馬加鞭回北涼。回去後,先問問徐鳳年,薑泥到底為什麼要拿著刀找他;再查查那個林探花,看看是誰在背後挑唆,敢讓他來北涼撒野;還要跟父親說說話,看看他最近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是不是又熬夜看兵書。
她轉身,吹滅了油燈。觀星軒陷入一片黑暗,隻有行囊靠在門邊,靜靜等著天亮——等著帶著它的主人,踏上回北涼的路,踏上保護家人的路。
夜色裡,上陰學宮很靜,可徐渭熊的心,卻早已飛到了千裡之外的北涼,飛到了她的家人身邊。
————————————————
正所謂:
北涼南門鬨嚷嚷,世子攜泥看一場。
青衫探花罵聲揚,專罵徐驍與鳳郎。
鳳年笑指馬車向,入府罵得更酣暢。
及至朱門見匾額,探花腿軟心發慌。
梧桐院中生茶香,遞過鐵劍語鏗鏘。
若有膽氣便殺我,算你漢子敢擔當。
探花握劍手發抖,劍尖難近半寸長。
鳳年又指綠衣娘,殺她便放你還鄉。
依舊猶豫不敢上,反口狡辯語顛狂。
是她誘我來北涼,非我本意罵賢良。
鳳年冷笑揮袖忙,地牢好生把身養。
林家已被靖安盯,待他露臉再釋放。
綠衣忽掏玄鐵令,舒羞本是王府郎。
問得徐驍言屬實,便解繩索免捆綁。
千裡學宮燈影晃,渭熊聞訊心發慌。
連夜收拾行囊去,明歸北涼護家人。
本章完)
喜歡涼州雪:徐驍風雲錄請大家收藏:()涼州雪:徐驍風雲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