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謫守陳州，將星隕落
嘉佑元年1056）的初春，汴京的柳絮飄飛如雪。狄青罷知陳州的消息，像一陣寒風瞬間吹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罷黜的詔書是在一個清晨送達狄府的。宣旨的內侍聲音平淡無波，念到“樞密使狄青，罷為陳州知州”時，下意識地避開了狄青的目光。
“臣領旨。”狄青的聲音異常平靜。他恭敬地接過詔書，臉上銅麵具在晨光中泛著冷硬的光澤。
府中仆從個個麵露悲憤，老仆狄福更是老淚縱橫：“相公為國征戰半生，他們怎能如此...”
“福伯”，狄青打斷他，“去準備行裝吧。陳州也是大宋疆土，在哪裡不是報效朝廷？”
離京那日，出乎所有人意料，汴京百姓自發聚集在狄府門外。從狄府到朱雀門，一路上人山人海，寂靜無聲。這種沉默比任何哭喊都更加震撼人心。
就在車駕即將出城時，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兵衝破人群，手中捧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戰袍，跪在狄青馬車前。
“樞密！”老兵聲音嘶啞，“小人是保安軍之戰的老卒，當年隨您夜襲敵營的五百人之一。這件戰袍上，還留著昆侖關的血跡。願樞密...願樞密再戴銅麵！”
狄青終於動容。他走下馬車，雙手接過那件洗得發白的戰袍。戰袍心口處，一個箭孔依舊清晰可見。
“老兄弟”，狄青扶起老兵，“狄青在此立誓，此生絕不會摘下銅麵。”
人群中傳來壓抑的抽泣聲。
車駕緩緩啟程，狄青始終沒有回頭。直到出了汴京，他才掀開車簾，最後望了一眼那座他守護了半生的城池。
陳州地處中原，遠離邊關。這裡的百姓早已聽聞狄青的威名，得知這位傳奇將軍要來任知州，全城轟動。
然而狄青到任後，卻深居簡出。他每日處理完公務，便會登上州衙西樓，遠眺北方。每當秋日雁陣南飛，他總要在樓上站很久很久。
“相公又在看雁了。”衙役們私下議論。
隻有狄福知道，狄青看的不是雁，而是雁去的方向——那裡有他征戰過的西北邊關，有他守護過的嶺南山河，還有那座再也回不去的汴京城。
一日，狄青正在批閱公文，忽然接到歐陽修從潁州派人送來的藥材。來人轉達歐陽修的話：“聽聞狄公舊傷複發，特贈良藥，望公保重。”
狄青看著那些名貴藥材，良久，忽然笑了：“潁州居士終不忘青耶？”
他親自帶著藥材來到潁水邊，在使者驚愕的目光中，將藥餌儘數傾入河中。
“回去告訴歐陽公，”狄青望著奔流的河水，“狄青寧可病死，也不願受這遲來的憐憫。”
使者離去後，狄青在河邊站了許久。狄福擔心地上前，卻聽見他低聲自語：“若是範公還在...”
話未說完，但狄福明白。若是範仲淹在世，斷不會讓朝廷如此對待功臣。
在陳州的日子平淡如水。狄青將全部精力都用在治理地方上，興修水利，整頓吏治，減免賦稅。不到半年，陳州大治，百姓稱頌。
然而他的身體卻每況愈下。西北的舊傷，嶺南的瘴毒，這些年積勞成疾，都在此時發作。最嚴重的是鬢邊的一個毒瘡，時常潰爛流膿，疼痛難忍。
醫官來看過多次，都搖頭歎息：“此乃鬱結於心，外發為疽。非藥石可醫。”
狄青卻不以為意，反而安慰憂心忡忡的部下：“人生在世，誰無一死？狄青從一介布衣到位極人臣，早已無憾。”
嘉佑二年1057）三月，陳州的桃花開得正盛。狄青的病情突然加重，臥床不起。
這日清晨，他忽然精神好轉，命人扶他坐起。
“取我的銅鏡來。”他對狄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