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杭城琢玉約10051015)
大中祥符元年的春天,十五歲的畢昇背著行囊,跟隨叔父畢守矩踏上了前往杭州的旅程。棠溪河的水聲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長江浪濤的轟鳴。船過采石磯時,畢昇緊緊握著懷中那塊用家鄉膠泥燒製的字,這是臨行前夜他在灶膛裡偷偷燒製的,字跡雖顯稚嫩,邊緣卻已在火光中變得堅硬。
“杭城地有湖山美,更是東南第一州。”叔父立在船頭,望著水天相接處漸漸顯現的城郭輪廓,“那裡的書坊比蘄州的米鋪還多,你定要用心學藝。”
船未靠岸,先有一股獨特的鬆煙墨香隨風飄來。這香氣不同於家鄉木材的清香,而是混合著桐油、紙張和墨錠的複雜氣息。登上碼頭,但見運河兩岸晾曬著成排的紙張,在春日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微光。步入清河坊,滿耳都是“篤篤”的削版聲、“唰唰”的刷印聲,以及“叮叮”的訂書聲。鋪肆門前懸掛著“睦親坊陳宅”、“積善坊沈家”等牌匾,每一家書坊門前都堆放著待刻的梨木、棗木板材。
陳氏書坊坐落在眾安橋北,五開間的門麵裡,二十餘名工匠正在忙碌。坊主陳知禮是畢守矩的故交,見畢昇手指纖長、眼神專注,當即收為學徒。按照書坊規矩,新學徒需從最基本的打磨板材做起。畢昇每日天不亮就要將待刻的木板浸泡在桐油中,再用細石反複打磨,直到板麵光滑如鏡。
三個月後的梅雨季,書坊裡整日彌漫著潮濕的黴味。畢昇注意到新刻的《法華經》版片邊緣出現了細微的裂紋,這是木材受潮後又風乾所致。他想起家鄉陶匠燒製陶器前,都會先用文火慢慢烘烤泥坯。於是連夜試驗,將待刻的木板先置於炭火上方三尺處慢慢烘烤,再移至陰涼處自然回潤,如此反複七次。此法後被稱作陰陽焙烘法,竟使版片開裂的損耗減少了十之七八。
因眼力過人,畢昇很快被選去學習刻字。他專攻細密小字,刻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某日為一卷《金剛經》刻注疏時,他竟能在方寸之間刻下百餘字,字字清晰,筆筆到位。這卷經書流傳出去後,杭州的士大夫圈中漸漸傳開畢氏蠅頭,猶帶金石氣的美談。就連時任杭州通判的蘇軾後人蘇舜欽見到後,也特意派人來書坊詢問刻工姓名。
在修補《白氏長慶集》舊版時,畢昇有了一個重大發現。這部四十卷的詩集中,“春”字出現了1287次,“月”字1134次,“愁”字896次,其他如“酒”“人”等字也頻繁出現。他暗自計算:若將這些常用字單獨預製,一套五千字的活字竟可替代三百塊雕版!這個發現讓他夜不能寐,開始在學徒房的油燈下偷偷刻製木活字。
轉折發生在天禧元年。這年秋天,杭州府為刊印《新定九域誌》,召集了百名刻工齊聚府學。畢昇因技藝精湛,被選為校對。校勘至第四卷時,他猛然發現“湖州”被誤刻為“胡州”。按規矩,整塊版片必須重刻。
監工聞訊大怒,舉起藤條就要抽打那位年過花甲的老刻工。老匠人跪地泣血哀求:“大人開恩!小老兒三日不眠才刻成此版,家中還有病妻待藥......”
畢昇挺身擋住落下的藤條:“大人,此錯在校對,與學生無關。”
當夜,畢昇扶著遍體鱗傷的老刻工回到住處。望著老人顫抖的雙手和滿屋未完工的版片,他對著滿天星鬥發誓:“終有一日,我要找到讓一字之誤不致前功儘棄的印書之法!”
從那天起,畢昇開始了秘密試驗。他先是仿照印章刻製木活字,但發現木質紋理遇水墨即脹,印過三五次後便模糊不清。改用牛角雕字,雖不吸水,但成本昂貴,一方牛角的價格相當於他十日的工錢。某個清晨,他去城南窯場為書坊定製墨盒時,看見陶工正在製作坯胎。那在轉輪上起伏的膠泥,讓他忽然想起了故鄉的棠溪河。
“取棠溪膠泥,揉入紙漿改良韌性,刻反字微燒令堅......”這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腦海。他當即向窯主租用了一角窯位,取來杭州本地黏土,按不同比例摻入紙漿、糯米汁,甚至嘗試加入碎麻增加強度。經過數十次試驗,終於找到了最佳配方:七分黏土、二分紙漿、一分糯米汁,揉製後陰乾七日,再以文火焙燒兩個時辰。
第一批燒成的泥活字隻有三百餘枚,畢昇將它們藏在學徒房的床底。每當夜深人靜,他便悄悄取出排列成詩。這些泥字在燈下泛著淡淡的陶光,字口清晰,著墨均勻。某夜他試著排版杜甫的《春望》,四十二個字瞬息即成,印出的詩箋竟與雕版無異。
這個消息不脛而走。這年冬至,一位神秘的客人來到書坊——正是後來在《夢溪筆談》中記載此事的沈括的祖父沈周。他見到畢昇試印的詩箋後,沉吟良久,最後說道:“此法若成,當使典籍流通如春水奔湧。少年好自為之。”
此時的畢昇不會知道,這個在杭州深秋萌發的創意,將要在數十年後經由沈周之孫的筆端,成為照亮人類文明進程的永恒星光。而在接下來的歲月裡,他還要經曆更多艱難險阻,才能讓這些泥製的字塊,真正化作流傳千古的智慧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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