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回京履職諫諍風生
明道二年1033)三月,汴京的空氣裡彌漫著一種微妙的躁動。垂簾聽政十一載的劉太後薨逝,二十四歲的仁宗皇帝終於親政。這場權力交替的漣漪,最先波及的便是官員任免。四月初八,一道加急驛書送達臨安縣衙,召吳育回京任太常丞、判三司戶部勾院。消息傳開,臨安百姓在縣衙前跪留三日,而汴京的權貴們則紛紛打探這個以鐵腕治理地方的新進官員的底細。
吳育返京時,正值朝廷為陝西軍費焦頭爛額之際。西夏元昊雖未正式叛宋,但已在邊境頻頻挑釁。三司使程琳奏請增加南方茶稅以充軍資,建議將東南茶課從年額四十萬貫增至六十萬貫。此議在朝堂引發激烈爭論,宰相呂夷簡持支持態度,認為“茶乃嗜食之物,微調無傷大體”。
五月十五夜,吳育在戶部勾院的燭光下展開東南各路的茶課檔案。他發現在天聖年間,福建路建州北苑貢茶院已出現“園戶伐茶為薪”的記載;兩浙路更是“十室九空,逃徙相繼”。更觸目驚心的是淮南西路的報告:蘄門茶農為完稅賦,竟將幼女賣給茶商為婢。
子時三刻,他鋪開奏疏紙,寫下《罷增茶稅疏》:“臣聞治國如烹小鮮,不可輕擾。今東南茶戶已十室九空,若複重斂,猶抱薪救火...”文中詳細列舉天聖以來茶稅數據,指出若再增課,將導致“園戶逃散,茶山荒廢”的惡果。最令人震動的是,他竟預判到“恐生變亂”——這話在十年後果真應驗,當王安石推行榷茶法時,確實引發了江南茶農暴動。
翌日清晨,奏疏通過通進銀台司直送禦前。仁宗在垂拱殿召對時特彆問及此事,吳育當場畫出《茶課盈虧圖》,直觀展示稅賦與民生的關係。年輕皇帝深受觸動,次日便下詔:“茶課依舊,毋得妄增。”這道詔書被刻在汴京各衙門的示諭牌上,成為仁宗親政後體恤民生的首個標誌性政令。
在禮製爭論中,吳育更顯風骨。景佑元年1034)六月,有司循舊例奏請為皇帝上尊號。這套自唐玄宗以來沿襲的儀式,本是無傷大雅的虛文,但此時天下大旱,河南路已出現“人相食”的慘狀。
七月大朝會,禮儀使捧著擬定的“景佑體天膺道欽文聰武”尊號草案,等待百官附和。突然,吳育手持玉笏出班:“臣聞《春秋》記災異一百二十二事,皆以警醒人君。今旱魃為虐,正宜修德弭災,豈可崇虛名而受實禍?”這番話引經據典,直指要害。他進一步引用《漢書·文帝紀》中漢文帝拒受尊號的先例:“昔文帝曰朕之不德,何以稱此,今陛下宜效法先賢。”
宰相呂夷簡臉色驟變。這位三朝元老向來重視禮製,更將尊號儀式視為朝局穩定的象征。他當即反駁“祖宗舊製,豈可輕廢?”吳育卻寸步不讓:“周公製禮,本為治國。若禮製反成民害,不如更張!”這場爭論持續兩個時辰,最終仁宗宣布“姑待來年”。退朝時,呂夷簡從吳育身邊經過,冷冷拋下一句:“少年氣盛,恐非福也。”
這場風波並未平息。次年元旦大朝會前夜,呂夷簡再次推動尊號之事。吳育連夜撰寫《諫上尊號第二疏》,其中寫道:“今河北流民塞道,京東餓殍遍野,若此時受虛名而忘實禍,恐傷天地之和。”更厲害的是,他查出禮部籌備尊號儀式的預算竟需三十萬貫,相當於萬頃良田的賦稅。
正月初一的紫宸殿,香燭輝煌。當司禮監正要宣讀尊號詔書時,吳育突然舉著奏疏高呼:“臣有本奏!”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當場展示各州府的災情急報。這個戲劇性的場麵,讓端坐禦榻的仁宗想起三年前吳育在臨安賑災的政績,終於下旨:“罷受尊號,其費充賑災之用。”
此事成為景佑初年最重要的政治事件之一。史官在《仁宗實錄》中特彆記載:“景佑二年春正月壬子,帝從吳育言,罷受尊號。”而民間更是流傳開“吳鐵笏直諫,仁宗罷虛名”的佳話。更重要的是,這次諫爭標誌著以範仲淹、吳育為代表的少壯派官員開始嶄露頭角,為七年後的慶曆新政埋下了伏筆。
在接下來的半年裡,吳育繼續在財政領域展現鋒芒。他改革三司稽核程序,創立“四柱清冊”法;整頓漕運積弊,追回被侵吞的漕糧五萬石;更推動將內藏庫的部分積蓄轉入常平倉,以備災年。這些紮實的政績,使他成為朝中公認的能臣,也讓他與呂夷簡集團的矛盾日益加深。
某日散朝後,仁宗特意留下吳育,指著殿前新柳感歎:“卿可知朕為何屢納卿言?”不待回答便自答:“因卿凡事皆以民生為念。”這番話傳入呂夷簡耳中,老宰相在府中長歎:“吳育不死,吾輩無寧日矣!”
而此刻的吳育不會想到,這場關於尊號的爭論,僅僅是他與保守派較量的序幕。在不久的將來,他將卷入更激烈的黨爭,甚至因此被貶出京。但曆史終將證明,他在景佑年間的這些諫言,如同投入池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將一直蕩漾到慶曆新政的波瀾壯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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