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執政中樞老成謀國
慶曆三年1043)的汴京,仿佛一鍋將沸未沸的水。八月庚子,吳育在範仲淹舉薦下除樞密副使的詔書頒布時,樞密院正為西北軍務焦頭爛額。他走進樞密院東廳的第一天,就看到壁上懸掛的《陝西二十四路屯兵圖》上,插滿代表西夏軍勢的赤色小旗。
此時的朝局正值微妙時刻。仁宗皇帝銳意改革,三月剛擢升範仲淹為參知政事,四月韓琦、富弼同日拜樞密副使,“慶曆新政”的大幕已然拉開。但保守勢力盤根錯節,以宰相章得象、賈昌朝為首的老臣對新政陽奉陰違。吳育這個以明察剛正著稱的官員入主樞密,被改革派寄予厚望。
然而誰也沒料到,吳育在首次樞密院會議上就展現出獨特立場。當範仲淹提出“汰減冗兵”方案,要求立即裁撤陝西老弱廂軍三萬人時,吳育卻指著軍籍冊提醒:“這些兵卒多出自河北災區,若驟然裁撤,恐生變亂。”他建議仿效自己在臨安時的“以工代賑”,將汰減兵員轉為修葺邊境堡寨的工兵。這個折中方案最終被采納,後來陝西路奏報“裁軍萬餘而無一人嘯聚”,證實了他的遠見。
慶曆四年正月,吳育改任參知政事。在赴政事堂就職當日,他特意繞道崇文院,重溫年少時讀過的《貞觀政要》。在魏徵“十漸疏”的展櫃前駐足良久,對隨行的知製誥蔡襄歎道:“治國如醫病,急則傷身,緩則誤病。”
此時新政已進入深水區。範仲淹的“明黜陟”改革遭遇強烈反彈——當第一批“磨勘”不合格的官員名單公布後,竟有百餘官員圍堵政事堂。吳育一麵命開封府維持秩序,一麵上書建議:“宜分三等處置:劣者黜退,平者訓誡,優者超擢。”這種區彆對待的策略,既貫徹了改革精神,又避免了樹敵過多。
最見功力的是他對“精貢舉”改革的補充。當範仲淹要求科舉罷試詩賦、專考策論時,吳育在廷議中提出:“文學政事,本非二途。宜保留詩賦而增試時務。”他舉出真宗朝名臣王曾考詩賦奪魁的實例,說服眾人保留經義與詩賦並重的傳統。這個修正使得改革沒有完全否定前製,為後來科舉製度的完善保留了重要空間。
四月的一場風波,更顯吳育的政治智慧。禦史台集體彈劾樞密使晏殊“驕奢僭越”,證據是其府中夜宴懸掛的琉璃燈形製逾矩。新政派欲借此打擊保守勢力,吳育卻私下求見仁宗:“晏殊縱有失儀,然西北軍務全賴其調度。若因小過罷重臣,恐寒將士之心。”次日他主動提議讓晏殊“罰俸三月,戴罪理事”,既維護了法度,又保全了邊防人才。
這種顧全大局的作風,甚至贏得了政敵的尊重。某次賈昌朝在朝堂譏諷新政“儘改祖宗法度”,吳育當即反駁:“祖宗之法,本為利民。今法度敗壞,猶房屋傾頹,豈能因乃祖所建便任其倒塌?”接著話鋒一轉,“然修葺房屋也須先立支柱,再換梁椽,此即臣所謂循序漸進。”這番比喻讓賈昌朝無言以對。
在財政改革領域,吳育的貢獻尤為突出。他借鑒在三司任職的經驗,創設“歲計簿”製度,要求各路每季度上報財政收支。某次審核河北路賬目時,他發現地方官為迎合“減徭役”政策,竟將必要的河工也計入裁減之列。立即起草《新政施行七誡》,提醒同僚:“革新不是減法,去弊方為要義。”
五月江南蝗災,範仲淹欲動用封倉庫全部存糧賑災。吳育連夜核算太倉數據,提出更穩妥的方案:“以三成官糧放賑,三成平糴穩市,四成貸給農戶秋後償還。”這個創造性的“三分法”,後來被收入《宋會要》食貨篇,成為宋代賑災的經典範式。
然而新政終究難逃厄運。慶曆四年六月,保守派偽造的“朋黨圖”流入宮中,仁宗對新政的態度急轉直下。在決定新政存廢的關鍵廷議中,吳育作出令人意外的表態:“範仲淹十事,其理甚正,然求治太速,進退太峻。”他建議“擇其易行者先試之”,特彆舉出“厚農桑”“修武備”二條,認為“此二者縱在太平年景亦當施行”。
這個看似折中的主張,實則保全了新政核心成果。後來即便範仲淹、富弼相繼離朝,“擇吏員興水利”“募民兵實邊境”等政策仍在延續。歐陽修在《歸田錄》中精準評價:“吳公執政,務存大體,不汲汲於名利,真社稷之臣也。”
慶曆五年正月,吳育迎來了政治生涯的終曲。因反對仁宗廢黜郭皇後的詔書,他被罷參知政事,出知河南府。離京那日,新政主要人物皆已星散,唯有蔡襄等少數官員在城外餞行。看著暮色中的汴梁城樓,吳育對門生道:“治大國如烹小鮮,非謂無為,貴在知火候耳。”
在河南府任上,他仍堅持新政的合理內容,繼續推行厚農桑政策,主持修複洛陽古渠。這些實績讓後來執政的王安石都感歎:若慶曆諸公皆如吳育之務實,新政豈會夭折?
暮年致仕後,吳育在整理《奏議集》時,特地將慶曆年間的章疏單獨成卷,命名為《權宜集》。在自序中他寫道:變法不難於立新,而難於除弊;不難於除弊,而難於除弊而不生新弊。這番感悟,道儘了北宋改革的所有悲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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