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渾河血戰兄弟殉國16191621)
萬曆四十七年1619)春,一道八百裡加急的軍報撕裂了石柱的寧靜。薩爾滸之戰,明軍四路出師,三路覆沒,喪師四萬五千,遼東局勢危如累卵。消息傳到宣撫使府時,秦良玉正在校場檢閱新練的白杆兵。她手中的令旗驟然停滯,遠處靶場傳來的箭矢破空聲忽然變得無比遙遠。
龍淵劍斷,壯士北征。
是夜,宣撫使府燭火通明。秦良玉召見兄長邦屏、弟弟民屏,案上攤開的《遼東輿圖》上,赫圖阿拉的位置被朱筆重重圈出。
“努爾哈赤已陷開原、鐵嶺,遼陽危在旦夕。”秦良玉的聲音在靜夜中格外清晰,“國家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石柱雖遠在西南,豈能坐視?”
邦屏當即抱拳:“末將願往!”
民屏緊隨其後:“弟請為先鋒!”
三日後,校場點兵。五千白杆兵肅立如林,春寒料峭中,嗬氣成霜。秦良玉一身戎裝,手捧以玄鐵鍛造、傳世二百年的祖傳“龍淵劍”。她目光掃過台下朝夕相處的子弟兵,最終定格在兄弟臉上。
“此去遼東,關山萬裡。”她突然拔劍出鞘,寒光映日,“龍淵劍在此,今日折斷為誓!”
說罷,她將劍身橫架在鐵砧上,取過重錘猛力擊下。隻聽鏗鏘一聲,寶劍應聲而斷,碎刃飛濺。
“不破奴兵,勿歸蜀道!”她將斷劍分彆交到兄弟手中,聲音哽咽卻堅定,“若...若事不可為,當以死報國。這斷劍,便是你我的信物。”
在場將士無不淚目。邦屏、民屏跪接斷劍,指天立誓:“不滅建奴,誓不還鄉!”
翌日黎明,白杆兵啟程北上。秦良玉送至三十裡外,望著消失在晨霧中的隊伍,她忽然策馬登上高坡,取下背上強弓,連發三箭皆中百步外柳枝——這是苗疆送征的古禮,寓意“箭定江山”。
渾河鏖戰,血肉長城。
天啟元年1621)三月,沈陽陷落。五千白杆兵晝夜兼程,終於趕在遼陽失守前抵達渾河南岸,與浙江兵三千人合兵一處,成為保衛遼沈的最後屏障。
是日拂曉,努爾哈赤親率正黃、鑲黃二旗精銳來襲。八旗鐵騎如黑雲壓城,馬蹄聲震得冰麵開裂。邦屏立即布陣:以渾河冰麵為天然壕溝,白杆兵列“三才陣”——前排立盾,中排架槍,後排張弩。
首輪衝鋒,建奴騎兵如潮水般湧來。白杆兵巋然不動,待敵騎進入射程,民兵令旗一揮,毒弩齊發。專破重甲的破甲箭呼嘯而出,衝在最前的白甲兵應聲落馬。
然而八旗兵悍不畏死,第二輪衝鋒已至陣前。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邦屏突發奇招:“鉤馬腿!”但見白杆兵突然變陣,長槍下壓,鐵鉤專門招呼馬腿。戰馬悲鳴倒地,騎兵陣型大亂。
戰至午時,渾河冰麵已被鮮血染紅。努爾哈赤見狀大怒,投入預備隊——重甲步兵“死兵”。這些身披雙甲的敢死隊手持巨斧,專破槍陣。
民兵見形勢危急,親率八百死士發起反衝鋒。他手持半截龍淵劍,高呼:“川娃子,讓韃子見識下大山兒女的血性!”白杆兵以命換命,往往身中數刀仍死死抱住敵軍滾入渾河。
最慘烈的時刻出現在申時。邦屏為護軍旗,身中三十餘箭,仍以槍杆撐地,屹立不倒。民屏為炸毀建奴炮陣,帶著火藥包衝入敵陣...當幸存者後來回憶,隻記得民屏最後的呐喊在山穀間回蕩:“阿姐——弟先去矣!”
孤忠還鄉,京師泣血。
這場持續六個時辰的血戰,五千白杆兵僅存十六人。但他們創造了奇跡——斃敵近萬,其中包含兩名貝子、五名甲喇額真。殘存的士兵們拚死搶回邦屏的屍身,民兵卻永遠留在了渾河岸邊,隻有那半截龍淵劍被戰友冒死撿回。
當十六名傷痕累累的川兵護送著靈柩回到北京時,朝野震動。兵部尚書崔景榮親自迎出德勝門,見士兵們衣衫襤褸,卻依然緊握白杆槍,不禁老淚縱橫。
更令人動容的是,這十六名幸存者拒絕留在京師休養,堅持要護送主帥靈柩回鄉。他們輪班抬棺,徒步三千裡,每一步都在官道上留下血印。沿途百姓自發設祭,從山海關到劍門關,白幡相連如雪。
京師開始流傳童謠:
“石柱白杆兵,渾河築長城。
哥哥擎旗立,弟弟破陣行。
五千川娃子,十萬韃子兵。
問君何處去,忠魂繞大明。”
刻碑立誓,縞素出征。
噩耗傳回石柱,正值穀雨時節。那日秦良玉正在教授士兵新的鉤連陣法,信使踉蹌入營,呈上染血的半截斷劍和兵部文書。
她靜靜讀完戰報,輕輕放下斷劍,繼續將陣法演示完畢。直到士兵散去,她才獨自走上校場後的山崗,麵對北方佇立整夜。
翌日,她召集全軍,在演武場中央親手鑿刻石碑。鐵釺與青石碰撞的聲音響徹三日,當碑文完成時,她的十指早已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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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文詳述渾河之戰經過,最後一行字深可見骨:
“兄弟骨埋北地,妾心已隨渾河冰封。”
立碑當晚,人們看見宣撫使府燈火徹夜未熄。秦良玉將兄弟的衣冠葬在碑下,把那兩截斷劍供在靈前。
然而就在第三日黎明,號角照常響起。當士兵們聚集到校場時,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秦良玉一身縞素,發束白巾,連坐騎白馬也披著孝帶。她手中的白杆槍上,緊緊纏著三道白布。
“從今日起,”她的聲音因三日不眠而沙啞,卻帶著鋼鐵般的意誌,“白杆兵皆以縞素為飾,直至蕩平建奴,雪此國仇家恨!”
她親自為每個士兵係上白巾,五千條白布在春風中飄蕩如雪。在這片白色的海洋中,她舉起纏著白布的長槍:
“渾河之仇,不共戴天!
白杆不倒,此恨不消!”
將士們的怒吼聲震四野:“報仇!報仇!報仇!”
自此,白杆兵皆以白布縛槍,成為一支特殊的哀兵。每當這支白衣白甲的軍隊出現在戰場上,敵軍無不膽寒——因為他們知道,這是一支帶著國仇家恨、誓死方休的鐵軍。
秦良玉把悲痛深埋心底,將全部精力投入整軍經武。她知道,渾河隻是開始,更大的考驗還在後頭。而石柱的白杆兵,必將用更多的勝利,告慰長眠渾河岸邊的英靈。
那方“忠魂碑”至今屹立在石柱,碑上的血跡早已變成暗褐色,當地人稱之為“血碑”。每年穀雨時節,總有人看見碑前放著新鮮的白杆柳枝——那是苗疆祭奠英烈的古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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