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被安置在司空府旁的一處清淨院落養傷。箭傷雖未傷及要害,但失血過多,加之他本就體質偏弱,又長期酗酒服散,底子虧空,恢複得極為緩慢,還伴有反複的低燒。
周晏幾乎每日處理完公務,都會來到郭嘉榻前。他看著郭嘉因傷痛和發熱而蹙緊的眉頭,看著那日漸消瘦的臉頰,心中如同壓著一塊巨石。
“奉孝,該喝藥了。”周晏端著一碗濃黑的湯藥,走到榻前。
郭嘉睜開眼,看到是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個慣有的玩笑表情,卻因牽動傷口而變成一聲抽氣。“子寧……你又來了……這藥,苦得很……”他聲音虛弱,帶著嫌棄。
“良藥苦口。”周晏語氣不容置疑,將藥碗遞到他嘴邊,“必須喝完。”
郭嘉無奈,隻得就著他的手,皺著眉頭將藥汁一口口咽下。喝完,他習慣性地想去摸枕邊那個裝五石散的小玉瓶,卻被周晏搶先一步拿走。
“此物於你傷勢有害無益,從今日起,斷了。”周晏將玉瓶收入懷中,語氣堅決。
郭嘉一愣,隨即苦笑道:“子寧啊……沒了這個,我提不起精神……”
“提神亦有害!”周晏打斷他,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奉孝,你看著我!宛城之敗,子修……已去,你難道還想讓我……再眼睜睜看著你……”他說不下去,聲音有些哽咽,轉過頭去,肩膀微微顫抖。
郭嘉看著他這般模樣,心中一震,玩世不恭的笑容終於徹底消失。他沉默片刻,歎了口氣:“罷了……聽你的便是。”
然而,戒斷五石散並非易事。接下來的幾天,郭嘉出現了明顯的戒斷反應,時而煩躁易怒,時而精神萎靡,冷汗淋漓,甚至有一次在周晏喂藥時,竟失控地打翻了藥碗。
周晏一言不發,隻是默默收拾乾淨,重新煎藥,然後固執地再次端到郭嘉麵前。他日夜守在郭嘉身邊,親自照料湯藥飲食,記錄他的體溫和脈象變化,翻閱大量醫書,甚至向軍中和民間尋訪名醫,尋求更好的治療和調理方子。
有一次,他尋到一劑據說是上古流傳的、藥性較為猛烈的解毒補元湯方,其中幾味藥材頗為罕見,藥性也未經驗證。周晏擔心對郭嘉身體有損,竟萌生了自己先嘗試的念頭。
“先生不可!”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外間的典韋,如同旋風般衝了進來,一把奪過周晏手中那幾株怪異的草藥,臉色鐵青,“是藥三分毒!先生豈可親身試險!若有不測,叫韋如何自處?叫……叫蔡大家如何是好?”這個粗豪的漢子,情急之下,竟有些語無倫次。
周晏看著典韋那焦急而關切的眼神,看著他手中被緊緊攥住的草藥,又看了看榻上因戒斷反應而痛苦蜷縮的郭嘉,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悲傷再次湧上心頭。他頹然坐倒在榻邊,雙手掩麵,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壓抑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在這一刻決堤。
他沒有發出聲音,但那無聲的哭泣,卻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典韋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想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郭嘉在迷迷糊糊中,似乎也被這悲傷的氣氛驚醒,他虛弱地睜開眼,看到周晏顫抖的背影,心中了然。他伸出未受傷的手,輕輕搭在周晏的背上,聲音微弱卻清晰:“子寧……彆試……我……我戒……我好好喝藥……我答應你……一定活下去……陪你……看到天下安定那一天……”
周晏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郭嘉那蒼白卻寫滿認真的臉。摯友的承諾,如同黑暗中的一絲微光,照亮了他被悲痛籠罩的心房。
消息傳到荀彧、程昱等人耳中,眾人皆是唏噓不已。既感動於周晏對友情的赤誠與執拗,又對他那近乎“傻氣”的試藥行為感到後怕與哭笑不得。程昱搖頭歎道:“周子寧此子,平日裡看著懶散超脫,一旦執拗起來,竟是這般……不顧性命。”荀彧則道:“此乃真性情,亦是其可貴之處。有他在,奉孝或真能渡過此劫。”
而在這段最黑暗的時期,另一個身影,也始終默默陪伴在周晏身邊,那便是蔡琰。
她並未過多言語,隻是每日為他準備好清淡可口的膳食,在他疲憊歸來時,為他沏上一杯安神的暖茶,在他於燈下翻閱醫書時,安靜地在一旁撫琴,琴聲悠遠平和,似能撫平人心的褶皺。
有時,周晏會獨自一人坐在院中,望著曹昂曾經住過的方向發呆,一坐便是很久。蔡琰便會悄然走近,將一件外袍披在他肩上,然後靜靜地坐在他身旁,不言不語,隻是陪伴。
一次,周晏在夢中驚醒,冷汗涔涔,夢中儘是曹昂中矛落馬、郭嘉傷重不治的場景。他喘息著坐起,發現蔡琰正點燈坐在他榻邊,眼中滿是擔憂。
“文姬……”他聲音沙啞。
“我在。”蔡琰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聲音溫柔而堅定,“子寧,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子修若在天有靈,必不願你如此消沉。奉孝亦需你扶持。你……還有我。”
她的手溫暖而柔軟,話語如同涓涓細流,緩緩浸潤著周晏那乾涸而傷痛的心田。他反手握緊她的手,仿佛抓住了狂風暴雨中唯一可靠的浮木。他將頭輕輕靠在她的肩上,汲取著那份無聲的安慰與力量。
在蔡琰的溫柔撫慰和堅定支持下,在守護郭嘉康複的執念中,周晏那顆因宛城之敗和愛徒夭折而幾乎破碎的心,開始一點點地自我修複。他依然悲痛,依然愧疚,但那份痛楚,不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而是化為了肩上更沉的責任,和眼中更加堅定的光芒。他知道,路還要走下去,為了逝者,也為了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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