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府的侍從趕到周晏府上時,他正與蔡琰在庭院中對弈。聽聞曹操召見,周晏臉上那悠閒愜意的笑容頓時垮了下來,像個被先生抓到逃學的學子,不情不願地放下棋子,對著蔡琰露出一個委屈巴巴的表情。蔡琰掩唇輕笑,柔聲催促道:“快去吧,莫讓孟德久等。正事要緊。”周晏這才磨磨蹭蹭地換了身見客的袍服,一步三回頭地跟著侍從出了門。
踏入司空府議事廳那略顯肅穆的門檻,周晏立刻感受到數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曹操端坐主位,郭嘉、荀彧、程昱、荀攸、賈詡等核心謀士分列兩旁,顯然已等候片刻。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臉上堆起一個帶著歉意的、略顯靦腆的笑容,也沒多話,悄無聲息地溜到靠近門口的位置站定,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子寧,”曹操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休憩得可好?”
周晏連忙點頭:“甚好,甚好,謝孟德關心。”
曹操不再寒暄,直接切入正題,將朝堂上關於劉備的難題,以及“皇叔”名分帶來的掣肘,簡要說了一遍,然後目光炯炯地看向他:“依你之見,此事當如何處置?總不能真讓這位‘劉皇叔’在許都開府建牙,統領新軍吧?”
周晏這才恍然,原來急匆匆把自己叫來是為了這事。他眨了眨眼,臉上那點殘存的睡意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陷入思考的專注。他微微歪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袖的邊緣,腦海裡快速閃過關於劉備的種種信息——仁德之名,關張之勇,顛沛半生卻韌性十足……
片刻後,他抬起頭,眼神恢複了清澈,語氣帶著一種嘗試性的、慢悠悠的調子,仿佛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孟德,諸位,既然陛下金口已開,這‘皇叔’的名分怕是推不掉了。硬要反對,反而顯得我們氣量狹小,不容宗親。”
他頓了頓,見眾人都凝神聽著,便繼續道:“既然如此,我們何不順水推舟?他不是皇叔嗎?那就以朝廷的名義,在許都城內擇一佳處,為他興建一座體麵的‘皇叔府’!要建得寬敞,建得氣派,彰顯天子對宗親的恩寵。讓他安安穩穩地住在裡麵,享受尊榮。”
“然後呢?”程昱陰惻惻地問,“讓他做個富貴閒人?”
“當然不是僅僅如此,”周晏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關鍵在於他身邊的人。關雲長、張翼德,皆是萬人敵的猛將,豈能明珠暗投,終日護衛一個閒散皇叔?這豈不是浪費人才,辜負了陛下求賢若渴之心?”
他的聲音漸漸流暢起來,帶著一種構建策略的自信:“我們可以朝廷的名義,對關、張二位將軍另行封賞,委以重任。比如……表關羽為某地太守或中郎將,令其北上,協助文則將軍防備袁紹;表張飛為另一地都尉,令其南下,歸於元讓將軍麾下,協防徐州方向,震懾呂布。至於他們麾下原有的兵馬,自然由朝廷指派大將——比如子孝將軍、文謙將軍——前去接收、整編、節製。”
他攤了攤手,語氣變得理所當然:“這是朝廷的恩典,是重用!他們若是不聽調遣,那便是抗旨不尊,正好給了我們名正言順處置的借口。若是聽從……那他們就得離開劉備身邊,各自領軍,天各一方。劉備失了左膀右臂,如同猛虎拔了牙,斷了爪。”
“那劉備身邊的文臣,如孫乾、簡雍之流呢?”荀攸適時發問,眉頭微蹙,“若留在皇叔府,恐仍會為其出謀劃策。”
周晏似乎早已想到這點,接口道:“這個簡單。朝廷如今百廢待興,正需乾吏。可將這些先生們,以‘提拔賢能’的名義,分派到各地去當縣令、郡丞,讓他們施展才華,為朝廷效力嘛!這樣,劉皇叔身邊,除了些仆役護衛,還能剩下誰?政治上孤立他,形式上用那座華麗的府邸‘供養’他,實則將他置於我們的監視之下。如此一來,他空有皇叔之名與滿腔抱負,卻無兵無權無臂助,成了一個真正的‘空巢老人’,短時間內,還能掀起什麼風浪?”
這一番分析,條理清晰,步步為營,將陽謀運用得淋漓儘致。廳內一時寂靜,眾人都在消化他這個看似溫和實則狠辣的計劃。
荀攸沉吟片刻,提出了關鍵疑慮:“子寧此策,大方向甚好。然,關羽、張飛皆乃桀驁忠義之輩,即便奉詔領軍,若在軍中不聽我等將領調遣指揮,陽奉陰違,又當如何?屆時豈非徒增麻煩?”
周晏愣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沒深入想過這個問題。他本能地覺得,隻要把劉備“供”起來,關張自然會受到製約,但具體如何製約,他還沒細琢磨。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旁聽的賈詡,忽然用他那特有的、平淡無波的聲調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像一滴冷水滴入油鍋,瞬間點醒了所有人:
“文若荀攸)所慮,確是要點。然,都督此計之精妙,恰恰在於此處。”他微微轉向周晏,頷首示意,然後看向眾人,“此非單純分化,實乃以劉備為質,行挾製關張之實。關羽、張飛對劉備忠心耿耿,此乃其長處,亦是其致命弱點。隻要劉備安居於許都皇叔府,安然無恙,享受尊榮,關張二將即便心中不願,為了劉備之安危,亦不敢在軍中公然抗命,行事必然投鼠忌器。他們越是勇猛,越是忠義,便越會被此無形枷鎖所束縛。此乃攻心之上策,非都督不能洞悉此中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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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詡這番話,如同撥雲見日,將周晏策略中隱含的、連周晏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識到的深層邏輯揭示了出來。
眾人聞言,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周晏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驚歎。原來子寧早已算到這一步!竟是將人心利用到了如此精妙的程度!
周晏自己也是微微一怔,心中暗道:“啊?原來還有這層好處?文和先生這大局觀……果然不一樣。”他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這“精妙”的攻心計,大半功勞得算在賈詡的解讀上。
經賈詡這一點撥,他忽然想起另一件要緊事。連忙從懷中取出那枚沉甸甸、象征著平南大都督權威的虎符,雙手捧著,走到曹操案前,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
“孟德,淮南戰事已畢,這平南大都督的職責也算完成了。這虎符,理應交還。”他語氣誠懇,帶著如釋重負的輕鬆,“那個……晏有個不情之請,以後能不能給我個文官的頭銜?我不想當武將了。”
“哦?這是為何?”曹操接過虎符,在手中掂了掂,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周晏臉上露出幾分後怕的神色,煞有介事地說:“武將……太危險了!萬一哪天兩軍對陣,對方陣前喊一句‘兀那敵將,可敢與吾決一死戰?’,點名要跟我單挑怎麼辦?我……我又不會武功,跑都跑不快,豈不是上去送死?”他邊說邊比劃,表情生動,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被迫上陣單挑的淒慘模樣。
這番話說得廳內眾人忍俊不禁,連麵色陰沉的程昱嘴角都抽動了一下。
曹操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放聲大笑,指著周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呀你!子寧啊子寧!誰告訴你都督就一定要上陣單挑了?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才是你的本事!這大都督,你還得給吾擔著!”
他看著周晏瞬間垮下去的臉,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卻又透著一股罕見的縱容:“平南的戰事雖了,但這幾萬平南軍,日後仍歸你名義上統轄,一應人員調動、後勤補給,皆需經你之手。這虎符嘛……”他將虎符在手中轉了一圈,卻又遞了回去,隻是並非交還,而是示意旁邊的侍從記錄下來,“暫且由吾保管,但你仍享有調兵之權,隻需符合規製,向吾報備即可。許你……便宜行事之權。”
此言一出,廳內眾人雖早有心理準備,仍不免暗暗吃驚。讓一個不直接領兵、甚至不願當武將的年輕文官,長期名義上統轄數萬精銳,並賦予相當的調動權力,這等信任與殊榮,在曹營之中,可謂絕無僅有。
然而,這份驚訝也隻是一閃而過。看著周晏那張寫滿了“不想乾活”、“不想上班”卻偏偏屢立奇功的臉,眾人又很快釋然了。或許,也唯有心思純粹如周子寧,才能讓多疑的曹司空如此毫無保留地信任吧。這種超越常理的偏愛,偏偏放在他身上,顯得如此理所當然。
周晏看著曹操那不容拒絕的眼神,知道推脫不掉,隻得苦著臉,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哦……晏,領命。”心中卻已在哀歎,看來這短暫休閒的日子,是徹底一去不複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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