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上的那次點撥,如同在混沌中劈開了一道光。楊延昭不再執著於將現代思維與古代武藝生硬地嫁接,而是開始嘗試真正地“放下”,讓身體的本能去引導動作,隻在關鍵處用意識稍作調整。進展雖然緩慢,卻少了之前的滯澀,多了一份行雲流水的雛形。身體在逐步適應,力量在一點點恢複,但他深知,僅憑匹夫之勇,在這波譎雲詭的時代遠遠不夠。
武力是盾牌,而智慧,才是破局的矛。
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這個時代的規則,了解父親楊業的思維方式,了解大宋軍方上層的真實動態。而父親的書房,無疑是獲取這一切信息的最佳場所。
這日晚膳後,楊延昭斟酌再三,換上了一身乾淨的儒衫——這是楊六郎少有的、用於某些正式場合的裝束,然後來到了楊業書房外。書房裡亮著燈,窗紙上映出楊業伏案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氣,輕輕叩響了門扉。
“進來。”楊業沉穩的聲音從內傳出。
楊延昭推門而入。書房內陳設簡樸,卻自有一股肅穆之氣。四壁皆是頂天立地的書架,塞滿了各類兵書、史冊和輿圖。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居於中央,上麵堆著軍報文書,一盞油燈搖曳,映照著楊業略顯疲憊卻依舊銳利的側臉。空氣中彌漫著墨香和淡淡的樟木味道。
“父親。”楊延昭躬身行禮。
楊業抬起頭,看到是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傷勢未愈,不在房中休息,來此何事?”
“回父親,躺久了反而筋骨酸軟,想活動一下。聽聞父親回府,便想來請安,順便……向父親請教一些兵書上的疑惑。”楊延昭說得恭敬,理由也挑不出錯處。他刻意選擇了“請教”而非“談論”,姿態放得極低。
楊業打量了他一下,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最終隻是點了點頭:“講。”
楊延昭沒有直接提及當下的時局,而是從手中拿著的一卷《孫子兵法》開始。他翻到《謀攻篇》,指著“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一句,問道:“父親,孫子此言,精髓在於‘不戰而屈人之兵’。然則如今宋遼對峙,戰端時啟,如何能行此‘伐謀’‘伐交’之上策?譬如,除了戰場爭鋒,是否可借商旅往來,探聽遼國虛實?或可遣能言善辯之士,潛入遼境,散布流言,離間其君臣將相?甚至……可否暗中扶持草原其他部落,如室韋、女真,使其與契丹相互攻伐,以牽製遼國兵力?”
他將現代情報戰、心理戰、代理人戰爭的一些核心思想,包裹在古典兵法的外衣下,用探討的語氣提了出來。他刻意避免使用任何超越時代的詞彙,所有的提議都力求在當時的認知框架內能夠被理解。
楊業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書案上輕輕敲擊,臉上看不出喜怒。直到楊延昭說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你能想到這些,很好,證明你確實在用心讀兵書,而非隻識其字,不解其意。”
楊延昭心中一喜,但楊業接下來的話,卻如同一盆冷水,讓他瞬間清醒。
“然則,你想過沒有?”楊業的目光如炬,直視著他,“商旅往來,固然可傳消息,但商賈逐利,其言可信幾分?又如何確保他們不被遼人收買,反傳遞假消息於我?遣細作離間,非一日之功,需長期經營,人選、渠道、接應,環環相扣,任何一環出錯,便是人頭落地,前功儘棄。至於扶持他部……”楊業冷哼一聲,帶著一絲嘲諷,“此乃驅虎吞狼之策,看似高明,實則凶險。那些草原部落,畏威而不懷德,今日你得勢,他依附於你,明日遼人強盛,他轉頭便能咬你一口!且朝廷那班文臣,最忌邊將結交外藩,此議若傳出,一句‘圖謀不軌’的帽子扣下來,我楊家頃刻間便是滅頂之災!”
每一個反問,都像一記重錘,敲打在楊延昭的心上。楊業沒有否定他思路的方向,卻精準地指出了其中潛藏的巨大風險和實際操作中幾乎無法逾越的障礙。政治上的猜忌、執行上的困難、人性的複雜……這些遠比單純的軍事謀略更為殘酷的現實,是他那來自現代、相對單純的書齋思維所未能充分考慮到的。
看著兒子臉上難以掩飾的震動和思索,楊業的神色稍稍緩和。他並非要打擊兒子的積極性,而是要讓他明白,真正的戰爭和權謀,遠非兵書上幾句精妙言論所能概括。他站起身,走到懸掛在牆壁的一幅巨大的北方邊境輿圖前。
“延昭,你過來。”
楊延昭連忙起身,走到父親身旁。輿圖上,山川河流、城池關隘標注得極為詳細,許多地方還有朱筆批注,顯然是楊業親手所繪。
楊業指著地圖,開始詳細講解:“你看,這是幽州,遼國南京,城高池深,乃其南麵屏障。這是太行山脈,我軍若北上,此處隘口至關重要。這是拒馬河,水勢湍急,利於防守……”他結合著地圖,將宋遼邊境的軍事地理、雙方兵力的大致部署、糧草轉運的路線、乃至各地守將的性格能力,一一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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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兵書上的空泛理論,而是凝聚了楊業數十年戎馬生涯的血淚經驗。哪裡可以設伏,哪裡利於堅守,哪條路看似捷徑實則暗藏殺機,哪個遼將勇猛但缺乏智謀,哪個看似平庸卻慣用詭計……楊業講得極其細致,仿佛在楊延昭麵前展開了一幅活生生的、充滿動態的戰爭畫卷。
楊延昭屏息凝神,貪婪地吸收著這一切。他發現自己之前對這段曆史的了解是多麼的膚淺和平麵化。地圖上每一個看似簡單的標記背後,都可能關係著成千上萬將士的生死,關係著一場戰役的勝負。父親的分析,剝開了曆史的迷霧,讓他看到了冰冷數據之下,那些真實存在的山川險阻和人性博弈。
這一刻,他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父子二人,一站一立,在昏黃的燈光下,在巨大的輿圖前,一個傾囊相授,一個虛心聆聽。書房裡隻剩下楊業沉穩的講解聲和油燈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不知過了多久,楊業才停下講解,轉過身,看著眼神明亮、若有所悟的兒子,沉聲道:“為將者,胸中需有溝壑,眼中需有全局。這溝壑,便是這山川地勢,敵我情勢;這全局,便是朝堂風向,民心向背。任何計謀,都需建立在這堅實的根基之上,否則,便是空中樓閣,害人害己。”
他拍了拍楊延昭的肩膀,語氣中帶著一絲難得的期許:“你此番傷後,心思確實縝密了許多,這是好事。但切記,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再好的謀略,也需有鐵與血來執行,也需經得起現實的拷問。多聽,多看,多想,少說。”
“是!孩兒謹記父親教誨!”楊延昭躬身,心悅誠服。這一次的書房夜話,遠比他在演武場上流下的汗水收獲更多。他不僅獲得了寶貴的軍事地理知識和實戰經驗,更深刻地理解了父親楊業的謹慎與無奈,以及在這個時代行事的邊界和禁忌。
離開書房時,夜已深沉。清冷的月光灑在庭院中,萬物寂靜。楊延昭回頭看了一眼書房那依舊亮著的窗戶,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對父親深沉如海的敬佩,有對前路艱難的清醒認知,更有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
他知道,自己距離真正有能力去改變什麼,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今夜,無疑是邁出了堅實而重要的一步。他不再是一個遊離於這個時代之外的旁觀者,他開始真正觸摸到了這個時代的脈搏,儘管那脈搏,是如此沉重而充滿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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