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東頭的老槐樹下,不知何時多了口半埋在土裡的棺木。說是棺木,卻沒有棺蓋,黑沉沉的木頭泛著油光,像浸過百年的桐油。更怪的是,每到亥時,棺木裡就會傳出“嗚嗚”的哭聲,像嬰兒夜啼,又像老人嗚咽,聽得人頭皮發麻。
最先發現的是打更的老王頭,他說有天夜裡路過,聽見哭聲從土裡鑽出來,嚇得梆子都掉了。“那聲音黏糊糊的,像泡在水裡,”老王頭蹲在槐樹下,手裡的旱煙袋直哆嗦,“我往棺木裡瞅了一眼,黑黢黢的,就看見點綠光,嚇得我連滾帶爬跑了。”
我帶著羅盤過去時,正趕上黃昏,夕陽把槐樹的影子拉得老長,正好罩住那口棺木,像給它蓋了層黑布。棺木邊緣刻著些奇怪的花紋,不是常見的福壽圖案,倒像無數隻小手在抓撓,指甲的紋路都清晰可見。伸手摸了摸木頭,冰涼刺骨,比寒冬的井水還冷,指尖竟沾了些滑膩的黏液,聞著有股河泥的腥氣。
“這不是本地的棺木。”村裡的老木匠李伯拄著拐杖過來,眯眼打量著木材,“你看這木紋,是沉在江底的陰沉木,幾十年才能泡出這成色。還有這做工,榫卯全是反的,像是故意不讓它合蓋——這是養煞用的啊。”
話音剛落,棺木突然“咚”地響了一聲,像有東西在裡麵踢了一腳。緊接著,那“嗚嗚”的哭聲就起來了,比老王頭說的更淒厲,聽得人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羅盤的指針瘋狂打轉,紅針直指棺木中心,邊緣竟滲出了血珠,滴在地上瞬間化成黑色的煙。
“邪門得很!”李伯往後退了兩步,拐杖杵在地上直發抖,“我爹當年跟我說過,反裝的棺木是用來鎮邪的,可這哭聲……倒像是邪物在求救。”
這時,人群裡擠出個穿藍布衫的女人,是鎮上藥材鋪的寡婦林嫂,她手裡攥著塊繡帕,臉色白得像紙。“這棺木……是我當家的當年從江裡撈上來的。”她聲音發顫,“十年前他是撐船的,一天暴雨後撈到這東西,說看著值錢就拖回了家,結果沒過三個月,就掉江裡淹死了,屍首都沒撈著。”
林嫂說著掀開袖口,手腕上有圈青黑色的印記,像被什麼東西勒過。“他死的前一晚,就蹲在這棺木旁哭,說聽見裡麵有人喊他名字,還說……還說看見裡麵有雙眼睛盯著他。”
亥時剛到,哭聲突然變調,成了嬰兒的尖嚎,棺木裡的綠光越來越亮,隱約能看見個蜷縮的影子,像個沒足月的胎兒,四肢還沒長全,卻在裡麵拚命掙紮。羅盤的紅針“啪”地斷了,黑色的煙霧從斷口冒出來,纏上我的手腕,竟凝成個小小的手印,涼得像冰。
“是水煞!”李伯突然大喊,“我爹說過,沉在江底的東西容易聚水煞,反裝棺木就是怕它跑出來,可這煞怎麼成了胎兒形?”
林嫂突然跪在棺木前,從懷裡掏出個繈褓,裡麵裹著塊褪色的紅布,布上繡著個歪歪扭扭的“安”字。“這是我當家的給未出世的孩子繡的,他說要是生了娃,就叫安安……”她把紅布扔進棺木,哭聲猛地拔高,綠光裡的影子突然轉向她,小小的手拍打著棺壁,像是要撲過來。
就在這時,槐樹上的葉子“嘩嘩”往下掉,每片葉子背麵都顯出個模糊的人臉,眉眼竟和林嫂死去的丈夫有幾分像。“當家的?”林嫂抬頭望著樹葉,眼淚淌得滿臉都是,“是你嗎?你把孩子困在這兒十年了?”
樹葉上的人臉慢慢清晰,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隻能看見他滿眼的痛苦。棺木裡的哭聲突然弱了下去,綠光漸漸變暗,影子蜷縮成一團,像被什麼東西按住了。李伯突然想起什麼,指著棺木邊緣的花紋:“這不是抓撓的印子,是鎖鏈!有人用反榫卯當鎖,把水煞和你男人的魂鎖在一起了!”
我突然想起羅盤斷時纏上的手印,伸手摸向棺木,指尖剛碰到木頭,就被一股力拽了進去!眼前瞬間一片漆黑,全是冰冷的河水,無數根水草纏上四肢,底下有個模糊的男人身影正托著個胎兒往上遊,卻被鎖鏈死死捆在水底,胎兒的哭聲在水裡泡得發悶,正是棺木裡的聲音。
“救……救孩子……”男人的聲音混著水泡炸開的響,“她娘……在等……”
猛地被拽回地麵,我嗆得咳出好幾口水,林嫂正抱著我發抖,棺木裡的綠光已經滅了,哭聲也停了。槐樹葉上的人臉漸漸淡去,飄落在棺木裡,像給那團影子蓋了層被子。李伯撬開反榫卯,裡麵哪有什麼胎兒,隻有堆濕漉漉的水草,纏著半塊紅布,正是林嫂扔進去的那塊,上麵的“安”字竟變得鮮亮起來。
“解了……”李伯癱坐在地上,“你男人用自己的魂當了十年鎖,就怕水煞傷著孩子,現在紅布認主,他總算能放心走了。”
林嫂把紅布緊緊抱在懷裡,突然笑了,眼淚卻還在流:“安安,娘帶你回家了……”
第二天,村民們把棺木燒了,火堆裡飄出股清香味,像檀香。林嫂說,那晚她夢見丈夫抱著個白白胖胖的娃,衝她笑,說“安安不鬨了”。而我手腕上的小手印,過了七天才消退,消退那天,鎮上的井水突然變得格外甜,有人說,是那個叫安安的小水煞,在水裡撒了把糖。
後來,林嫂在槐樹下開了家小茶館,每到亥時,就會給樹下的石桌擺上兩碗茶,一碗熱的,一碗溫的,說熱的是給當家的,溫的是給安安的。有回我路過,看見石桌上的茶冒著熱氣,槐樹葉落下來,正好蓋在碗沿上,像有人用葉子當了杯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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