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東頭的老木匠鋪塌了半邊,梁上懸著的半截木人總在月圓夜發出“咯吱”聲,像是關節在轉動。那木人是用老棗木刻的,穿著褪色的紅布衫,左手握著把小鑿子,右手卻空著,手腕處留著個圓圓的榫眼,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掉了什麼。
最先聽見動靜的是彈棉花的老吳,他說上月十五,看見木人順著房梁慢慢爬,紅布衫掃過瓦片,發出“沙沙”的響。“最嚇人的是它的眼睛,”老吳抱著棉花弓,指節泛白,“是用黑琉璃嵌的,夜裡會反光,直勾勾盯著街對麵的老宅院。我還看見它空著的右手往下垂,榫眼裡滴著些黏糊糊的東西,黃得像鬆香。”
我和阿硯踩著碎木片走進木匠鋪時,一股棗木的清香混著黴味撲麵而來。地上散落著些刻到一半的木件,有胳膊、有腿,關節處都留著精巧的榫卯,像是要拚成個完整的木甲人。牆角的木箱裡,裝著本泛黃的《木甲經》,某一頁用朱砂畫著個木人,右手握著把小小的木劍,劍穗是紅布條做的,和梁上木人穿的紅布衫一個顏色。
“是‘機關木甲’。”阿硯摸著木箱邊緣的刻痕,“我爺爺說,清末有個姓秦的木匠,能做會動的木甲人,關節裡藏著發條,走起來跟活人一樣。後來他突然失蹤,鋪子裡的木甲人都被拆了,隻剩這半截掛在梁上,說是他最得意的作品,叫‘阿棗’。”
說話間,梁上的木人突然“咚”地掉下來,砸在地上卻沒散架,黑琉璃眼睛轉了轉,竟朝著我們“走”了兩步——它的腿是用彈簧做的,每走一步,關節處就滲出些鬆香,在地上拖出淡淡的黃痕。阿硯彎腰去撿,木人突然舉起小鑿子,朝著他的手背劃來,鑿刃上沾著的木屑裡,混著些暗紅色的粉末。
“是血粉。”阿硯撚起粉末聞了聞,“是用活人血拌著朱砂調的,能讓木甲人沾上人氣,據說秦木匠刻木甲時,總要用自己的血當‘藥引’。”
木人突然轉向街對麵的老宅院,“走”到門口就停住了,空著的右手榫眼對著宅院的方向,像是在討要什麼。阿硯順著它的目光望去,宅院的牆根處露出個小小的木盒,盒蓋上刻著個“秦”字。我們翻牆進去,發現木盒裡裝著隻木手,手腕處的榫頭剛好能插進木人的關節,手心刻著個“護”字,指縫裡夾著半片乾枯的棗葉。
“這宅院以前是秦木匠的家。”老吳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指著西廂房的地基,“據說他有個女兒,總愛蹲在木匠鋪看他做木甲,手裡總攥著片棗葉。後來女兒出了天花,秦木匠沒錢請大夫,就把最值錢的木甲劍當了,換了藥卻沒救活……有人說他瘋了,抱著女兒的屍體進了山裡,再也沒回來。”
木人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榫眼裡的鬆香湧得更急,在地上彙成個小小的水窪,映出個模糊的人影——穿紅布衫的小女孩,手裡舉著片棗葉,正對著木人笑。阿硯把木手安進榫眼,木人“哢噠”一聲合上關節,突然轉身朝著西廂房走去,小鑿子在牆上輕輕敲,竟敲出段節奏,像有人在哼童謠。
西廂房的牆角,被鑿子敲過的地方慢慢鬆動,露出個暗格。裡麵藏著個小小的木棺,棺裡鋪著棗葉,躺著個木刻的小女孩,穿著和木人一樣的紅布衫,手裡握著那把失蹤的木劍。木棺的底板上,刻著行小字:“阿棗護囡囡,生生世世。”
“是秦木匠的女兒。”阿硯摸著木刻女孩的臉,“他把女兒的樣子刻成木甲,讓‘阿棗’握著劍護著她,自己卻……”
木人突然舉起木劍,朝著暗格的牆壁劈去,木屑紛飛中,露出個更深的洞,裡麵堆滿了秦木匠的工具,最上麵放著件小棉襖,布料已經朽爛,領口繡著朵棗花,針腳歪歪扭扭的,像是初學刺繡的人繡的。
“是他女兒的棉襖。”老吳歎了口氣,“那年冬天冷,秦木匠夜裡不睡覺,鑿木頭換錢給女兒做棉襖,說‘木甲人不怕冷,爹也不怕’。”
木人抱著木棺,慢慢走到洞邊,將木劍插進洞底的泥土裡,劍穗的紅布條散開,纏在木棺上。周圍散落的木件突然自己動起來,順著鬆香的痕跡滾過來,拚在木人和木棺周圍,漸漸組成個小小的木房子,屋頂蓋著棗木片,像極了當年的木匠鋪。
月落時,木房子的縫隙裡透出淡淡的光,像是裡麵點了燈。我們退出老宅院時,聽見裡麵傳出“咯吱”的聲響,像是木甲人在給木刻女孩蓋被子,又像是秦木匠在低聲哼著童謠。
後來,老宅院的牆被鎮上的人補好了,卻特意在木人“看”著的地方留了個小窗。每到月圓夜,就有人看見窗裡亮著光,木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右手握著木劍,左手輕輕拍著懷裡的木棺,像在說“彆怕,爹在”。
阿硯把那本《木甲經》收了起來,說要照著上麵的法子,給木人做個新的發條。他說有天夜裡,夢見秦木匠坐在棗樹下刻木甲,手裡的鑿子敲得“篤篤”響,說“阿棗啊,等發條上滿了,就帶著囡囡回家”。
喜歡屍叔多指教請大家收藏:()屍叔多指教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