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摸黑推開家門時,玄關的聲控燈“啪”地亮了。
周慧敏的高跟鞋尖正抵在茶幾邊緣——那是她煩躁時的習慣性動作,鞋跟在大理石上敲出細碎的響。
“奧數卷做完了?”周慧敏頭也不抬,指甲蓋在計算器上按得劈啪響,“鋼琴譜翻到第23頁了嗎?我明天要檢查指法。”
“做完了。”林野脫鞋的動作放得很慢,鞋尖對著鞋架擺成一條直線。
她餘光瞥見茶幾上攤開的《上海重點初中升學指南》,紅筆圈著“奧數競賽一等獎”幾個字,墨跡還沒乾透。
等周慧敏的注意力重新落回計算器,她才貓著腰溜進臥室。
床底的木板“吱呀”輕響,日記本裹著數學練習冊被抽出來時,封皮蹭掉了點牆灰。
她蹲在地上,把練習冊攤開在腿上,鉛筆尖在紙頁間遊走——這是她新摸索出的“安全寫法”:用最軟的2b鉛筆,寫兩行擦一行,字跡淡得像蒙了層霧,夾在密密麻麻的數學公式裡,連自己翻的時候都要湊近了看。
第一行字剛冒頭,鉛筆芯突然斷了。
林野屏住呼吸,用指甲輕輕摳出卡在筆尖的碎鉛,指腹蹭到紙頁上,留下個淡灰色的月牙印。
她盯著那個印子,鬼使神差地寫下:“小宇媽媽煮的薑湯是甜的,可我嘗過她的情緒——她怕小宇考不上區重點,比我媽更急。”
寫罷,她盯著“我媽”兩個字發怔。
鉛筆尖無意識地戳紙,紙頁上便多了個芝麻大的洞。
洞周圍洇開一圈鉛筆灰,像朵開敗的花。
她又寫:“爸爸今天塞糖時,手背上有新的抓痕,是媽媽掐的嗎?他的情緒像泡了水的棉花,軟得讓人喘不過氣。”
寫到“媽媽眼神裡的恐懼”時,心口突然一涼。
她掀起校服領口,看見鎖骨下方的荊棘藤蔓正緩緩舒展,刺尖的血珠淡了些,像被水衝過的紅顏料。
原來把這些“嘗”到的情緒寫下來,真的能讓它們不再堵在胸口。
她筆尖動得更快了,最後一行字幾乎要飛起來:“如果我能變成100分的機器,她會不會摸摸我的頭?”
窗外的月光漏進來,在紙頁上投下一片銀白。
林野用橡皮擦輕輕掃過字跡,淡灰色的粉末簌簌落進練習冊的縫隙裡。
當最後一個“摸”字隻剩個模糊的影子時,她突然笑了——原來文字是她的呼吸口,吸進去的是彆人的情緒,吐出來的是自己的疼。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個月。
直到某個周三早讀課,陳老師的指尖輕輕敲在她課桌上。
“林野,過來。”陳老師的聲音像浸了溫水的絲綢,“最近上課總看窗外,是睡不好嗎?”
林野的後槽牙立刻咬住舌尖——這是她練習了無數次的“標準笑容”:嘴角揚起15度,眼睛彎成月牙,聲音甜得像含著糖。
“陳老師,我在背奧數公式呢!”她舉起課本,封皮上“希望杯競賽”的燙金字在晨光裡閃了閃,“媽媽說這次要是拿獎,能進市重點的快班。”
陳老師的手指在教案上點了點,目光掃過她眼下淡淡的青黑。
“那這篇作文……”她抽出抽屜裡的作文本,封皮上“我的媽媽是超人”幾個字寫得方方正正,“寫得很用心。”
林野的指甲掐進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