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斜斜切進琴房時,張教練的皮鞋聲已經叩響了玄關。
林野數著那聲音由遠及近,指甲在琴凳邊緣摳出月牙印——她昨晚往琴譜夾層又塞了三張紙團,此刻正隔著布料抵著大腿,像藏了把微型的刀。
"林同學。"張教練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反光遮住了眼睛,"《革命練習曲》,從頭來。"
琴鍵的涼意順著指尖爬進血管。
林野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突然"嘗"到母親站在身後的溫度——那是種緊繃的、帶著鐵鏽味的焦慮,像根細鐵絲纏住她後頸。
她想起昨晚火車的轟鳴,想起琴譜裡"公主種荊棘"的故事,突然按下第一個音。
音符炸開的瞬間,她"嘗"到張教練的審視:帶著樟腦丸氣味的挑剔,混著對"潛力股"的算計。
她彈得比往日更慢,每個聲調都拖長半拍,像在給每個音符裹上刺。
當第二小節的連音結束時,張教練的鋼筆在記錄本上重重頓住。
"技術達標。"他翻頁的聲音很響,"但情緒太沉,像在控訴。"
周慧敏的指甲掐進沙發扶手,林野"嘗"到那股被戳穿的難堪——滾燙的、帶著酸腐味的憤怒。"她就是太敏感。"母親的聲音像繃緊的琴弦,"得壓一壓。"
壓一壓。
林野的耳後泛起涼意。
她望著張教練收拾公文包的動作,突然"嘗"到吳老師方才站在門口時未出口的歎息——那是種潮濕的、帶著苦杏仁味的憐憫,像冰水灌進脊椎。"這孩子快斷了。"那聲沒說出口的話在她舌尖漫開,她攥緊琴凳邊緣,指甲縫裡的倒刺又滲出血。
"從今天起。"周慧敏把張教練送出門,轉身時眼裡閃著光,"你的作文本每天寫完就交我。"
林野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鞋頭蹭掉了塊皮,露出裡麵泛白的襯布——像極了她藏在書包夾層的真作文本,那上麵寫著"我的母親是把刻刀,她每句話都在我身上雕出形狀"。
此刻那本子正貼著她的後背,隨著心跳一下下撞著脊椎。
"聽見沒有?"周慧敏的手指叩在餐桌玻璃上,震得玻璃杯叮當響。
"聽見了。"林野抬起頭,嘴角扯出個乖順的笑。
她"嘗"到母親那股得意的緊繃——像根終於套住獵物的繩。
可她知道,明天要交的不是作文本,是她用零用錢新買的"練筆本",裡麵抄著《小學生優秀作文選》的風景描寫:"今天陽光很好,梧桐葉在風裡像跳舞。"
第二天傍晚,周慧敏把"練筆本"摔在餐桌上時,玻璃台麵發出清脆的裂響。"裝什麼天真?"她扯出前三頁,指甲在"梧桐葉跳舞"的句子上劃出褶皺,"你當我看不出這不是你寫的?"
林野站在餐桌對麵,看著母親的手指把紙頁撕成碎片。
碎紙片打著旋兒落進垃圾桶,像被風吹散的白蝶。
她"嘗"到母親的暴怒在房間裡橫衝直撞——帶著汽油味的、想要燒毀一切的熱度。
可她的指甲掐進掌心,嘗到自己心底的冷靜,像塊浸了冰水的石頭。
"彆以為換個本子就能糊弄我。"周慧敏的聲音在發抖,最後幾片紙頁被揉成紙團,"明天開始,你寫的每個字都要讓我過目。"
林野沒說話。
她望著母親轉身進廚房的背影,看著垃圾桶裡的碎紙片,突然笑了——那些被撕掉的,是她從舊作文本上裁下來的無關段落。
真正的"控訴",此刻正躺在書包夾層的鐵盒裡,每一頁都沾著她偷偷咬手指時的血。
深夜的琴房飄著鐵鏽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