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的陽光斜斜切進病房,在林野的被單上烙下一道金邊。
周慧敏的高跟鞋聲先於人影撞進來,帶著慣有的利落——嗒,嗒,嗒,每一步都像敲在林野的神經上。
"校服。"周慧敏將疊得方正的藏青布料拍在床頭櫃上,塑料封皮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跟著滑出來,封脊上壓著的折痕深到能割手。
她轉身拉開窗簾,刺目的光瞬間漫過林野的眼睛:"皇上,今天回學校補課。"
林野的手指剛碰到校服領口,心口就開始發燙。
襯衫下那片荊棘紋身正沿著肋骨攀爬,每一根尖刺都在提醒她昨夜的夢——《荊棘搖籃》手稿裡,母親的手化作帶刺的藤蔓,將她的嘴縫成書脊。
她低頭解病號服紐扣時,瞥見周慧敏的指甲蓋泛著冷白的光,那是她每次逼迫林野練琴時特有的狀態:甲緣咬得參差不齊,指腹沾著沒擦淨的藍黑墨水。
"落下的題,周末加練三套。"周慧敏彎腰整理書包,發梢掃過林野的手背,像根細針。
林野"嘗"到她情緒裡的焦躁,混著某種近乎偏執的篤定——就像上周她撕碎林野的小說草稿時,嘴裡反複念著"這些鬼東西能當飯吃?"。
此刻那股情緒更濃烈了,像一根繃到極限的鋼絲,隨時會崩斷紮進誰的肉裡。
"媽,如果我不再說話,你是不是就滿意了?"話出口時連林野自己都驚了。
昨夜夢裡那本泛著血鏽味的《荊棘搖籃》突然浮現在眼前,手稿頁被風掀開,第一頁寫著:"當疼痛成為語言,沉默便成了最鋒利的筆。"
周慧敏的動作頓住。
她直起身子時,林野看見她眼角的細紋裡凝著冷光:"你早該閉嘴。"這句話像塊燒紅的鐵,燙得林野喉頭發緊。
她低頭套校服時,荊棘紋身的刺痛突然蔓延到肩胛骨,仿佛那些尖刺正順著脊椎往上鑽——這是她"嘗"到母親情緒最濃烈時的反應,可這次,疼得比以往清醒。
電梯口,楊護士長的白大褂下擺沾著咖啡漬。
她攥住林野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病號服布料滲進來,塞來一個薄荷綠的藥盒:"不是藥。"她的聲音壓得很低,眼角的皺紋裡藏著昨夜守夜時的疲憊,"夜裡吵,就戴上。"
林野指尖摩挲著藥盒邊緣,金屬涼意混著楊護士長掌心的溫度,像顆被捂熱的石子。
她"嘗"到護士長情緒裡的隱晦擔憂,還有種近乎悲壯的堅持——就像昨夜她堵在病房門口,用身體擋住要衝進來撕病曆的周慧敏時,眼底那團火。"活著,比正確更重要。"電梯門合攏前,楊護士長突然說,聲音輕得像歎息,卻重重砸在林野心口。
電梯下行時,林野盯著金屬門裡自己的影子。
校服領口卡著脖子,像道無形的枷鎖。
她摸了摸兜裡的藥盒,薄荷綠在掌心裡泛著微光——這是唯一能護住耳朵的人,她想。
林國棟的車停在住院部樓下,後車窗凝著層白霧。
他看見林野時,喉結動了動,手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摳著磨損的皮套:"讓她歇兩天吧。"
周慧敏猛地回頭,安全帶勒出的紅痕在鎖骨處跳動:"歇?
一歇就廢了!
你媽當年就是心軟,才讓我被賣了換學費!"
林野"嘗"到母親情緒裡突然炸開的尖銳——那是種被拋棄的恐懼,混著多年來壓在心底的屈辱,像陳年老酒開壇時的刺喉。
她想起上周整理外婆遺物時,在舊木箱底翻到的泛黃收據:"周慧敏,1985年,學費抵償,伍佰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