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雜物間有股舊棉絮混著黴味的氣息,林野蹲在堆著舊棉被的木箱前,指尖觸到一塊生硬的金屬邊緣。
她屏住呼吸,順著那道鏽跡斑斑的輪廓將鐵盒抽出來時,棉絮簌簌落了她一頭。
盒蓋卡住的瞬間,她聽見自己心跳撞著肋骨的聲音——像極了昨夜翻父親給的畫時,荊棘紋身舒展前的震顫。
"哢嗒"一聲,鐵盒開了。
最先掉出來的是張糖紙,泛著陳舊的檸檬黃,邊緣卷得像被反複摩挲過。
林野拾起時,背麵一行鉛筆字蹭上她指腹:"對不起。"第二張是橘子味的,同樣的字跡;第三張薄荷綠,"對不起"的筆畫更重了些。
她數到第十張時,指尖突然頓住——最底下壓著張皺巴巴的蠟筆畫,邊角還沾著糨糊印子。
畫裡是隻小鹿,角上歪歪扭扭貼著兩片糖紙當裝飾,旁邊用蠟筆戳出一行字:"我想當畫家。"
有什麼東西順著她的神經爬上來,鈍痛從太陽穴漫到心口。
不是她慣常的灼燒感,倒像被泡在溫水裡的舊傷,帶著潮濕的悶疼。
她閉了閉眼,眼前浮現出三十年前的畫麵:穿補丁褲的男孩縮在床板下,手裡攥著剛被撕碎的畫紙,指甲縫裡還沾著蠟筆屑。
母親塞過來的糖塊在他掌心化出黏膩的水,他卻把糖紙一張張疊進鐵盒,每疊一張就寫一句"對不起"——不是對誰道歉,是替那個被撕碎的自己,向還沒長大的自己說聲抱歉。
心口的荊棘突然在左肩處刺了一下,她低頭去摸,皮膚下竟浮起一行模糊的字跡,像用針挑出來的:"不爭是生,爭則死。"
院外傳來打火機的輕響。
林野把鐵盒抱在懷裡站起身,黴灰嗆得她輕咳兩聲。
推開門時,晨霧還裹著青石板,父親正坐在老槐樹下的石凳上抽煙,煙頭明滅的光映著他眼周的皺紋,像跳動的星子。
"爸。"她走過去,在他身旁蹲下。
林國棟的肩膀猛地一僵,煙灰簌簌落在深灰褲腿上,他卻像沒察覺似的,盯著煙頭說:"昨兒夜裡收拾你奶奶的舊物,翻出這個......"
"我是想問,"林野把鐵盒輕輕放在兩人中間,"你小時候......也怕嗎?"
煙蒂"嘶"地燒到過濾嘴。
林國棟的喉結動了動,指節捏得發白:"怕有什麼用?
他打完就走,我媽......"他突然哽住,低頭去撣褲腿的煙灰,"隻會塞糖。"
那股鈍痛又湧上來了。
這次林野嘗出了甜味底下的澀——是七歲的林國棟蹲在灶台後,父親的皮帶抽在背上,母親紅著眼眶往他嘴裡塞糖,甜得發苦的糖塊混著眼淚,把"疼"和"愛"攪成一團亂麻。
原來他這些年往她書包裡塞的水果糖,不是哄小孩的把戲,是他在替當年那個躲在床板下的自己,補上一句遲到的"我知道你疼"。
"爸。"林野伸手幫他撣灰,指尖觸到他褲袋裡凸起的邊角——半張畫紙。
"彆碰!"林國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可下一秒又鬆開了,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就是......張廢畫。"
林野沒追問,隻把鐵盒推到他手邊。
晨霧裡飄來腳步聲,周慧敏的高跟鞋"噠噠"敲著青石板,還沒走近就拔高了聲音:"蹲這兒說什麼呢?"她伸手拽林野的胳膊,"這種人家的事,提它做什麼!
你爸能供你上學就不錯了,彆指望他還懂感情。"
林野被拽得踉蹌兩步,回頭時看見父親正低頭摩挲鐵盒上的鏽跡,像在撫摸什麼易碎的寶貝。
回房後,林野翻出父親的舊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