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在淩晨兩點十七分亮起，藍光刺得林野眯起眼。
蘇青的消息像根細針，精準紮進她剛緩過來的情緒裡——鏈接標題紅得刺眼："尋找荊棘野——那個用父母傷疤換流量的女孩"。
她的手指懸在鏈接上停頓了三秒，心口的刺突然收緊，像有人在皮膚下打了個死結。
點擊的瞬間，網頁加載的"沙沙"聲在寂靜裡格外清晰。
頭圖是她簽售會的照片，被截成局部：她垂眸簽名的側臉，下方配文"看，這雙寫著苦難的手，正在數錢"。
評論區的滾動條拉得她手腕發酸。"父母養她二十年，她就寫這些？""吃人血饅頭的敗類"——這些字像沾了辣椒水的鞭子，抽得她太陽穴突突跳。
但更燙的是另一些留言："我就是被這樣對待的，但她讓我敢說了""原來不是隻有我，原來我的疼是真的"。
她數到第七條支持時，心口的刺突然開始發黑，從鎖骨下蔓延開的刺痛讓她蜷起膝蓋，卻仍機械地往下翻。
對話框的提示音驚得她手機差點摔地。
趙小滿的新私信跳出來，氣泡框是刺眼的紅色："姐姐，我媽看了文章，說我學壞了......她說你要敢再寫，就打斷我的手。"最後五個字"打斷我的手"在屏幕上泛著冷光，像周慧敏當年舉著剪刀逼近她時，刀刃上的反光。
林野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直到血腥味漫上舌尖——她想起十六歲被剪掉頭發那天，趙小滿現在的恐懼，和她當時的恐懼，原來是同一種顏色。
"如果我沉默，"她對著漆黑的天花板輕聲說，"那些不敢說話的趙小滿，就真的成了啞巴。"
淩晨三點，陸明遠的視頻在學術論壇被轉爆。
江予安在值班室盯著電腦屏幕，白大褂口袋裡的聽診器隨著他繃緊的肩膀微微晃動。
視頻裡的教授推了推金絲眼鏡："創傷不該成為對抗父母的武器。
林野的作品看似療愈，實則是將家庭關係病理化。"他的聲音像手術刀般精準，卻讓江予安想起上周林野做沙盤治療時，用碎玻璃拚出的"家"——每一片都紮著血。
鼠標懸在治療記錄的備注欄上，他敲下"來訪者正麵臨二次創傷"，又一個字一個字刪掉。
鋼筆帽在桌麵叩出輕響，他想起督導說過的"谘詢師的手要懸在來訪者的傷口上方，不能代替她包紮"。
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亮起"林野"兩個字時，他的喉結動了動。
"如果全世界都說我錯了，"林野的聲音帶著剛哭過的沙啞，"我還要寫嗎？"
江予安望著窗外的月光，它正漫過醫院的圍牆，像道溫柔的疤。"寫作不是為了讓他們理解你，"他說，"是為了你不背叛自己。"
直播後台的燈光太亮，林野盯著化妝鏡裡的自己，粉底遮不住眼下的青黑。
她提前半小時到，把準備好的哽咽稿折成小方塊，塞進牛仔褲後袋。
閉眼的瞬間，金手指像被風吹開的蒲公英，散向整個直播間。
導播的焦慮最清晰，像團冒黑煙的棉絮："收視率再不漲就撤專題，這個月績效要泡湯。"某位嘉賓的冷笑裹著鐵鏽味："等她哭出來，熱搜就穩了。"最讓她心寒的是那位自稱"幸存者"的分享者，內心在放計算器："說完這段，粉絲能漲多少？"
林野睜開眼，鏡子裡的自己眼神突然鋒利起來。
她抽出後袋的紙團，扔進腳邊的垃圾桶。
紙團墜落時，她聽見自己說："等下，我要改稿。"
直播間的燈亮起時，林野的手指在桌下掐住大腿。
對麵的主持人剛說完"今天我們探討創傷敘事的邊界"，她就直視鏡頭："各位，你們聽的，是故事，還是痛苦的標本？"
彈幕瞬間被"？？？"刷屏。
那位穿米色針織衫的女士舉手發言："我覺得......父母其實很愛我。"她的右手一直在摸左手腕，林野"看"到她腦中閃過的畫麵：十歲的小女孩縮在床角，皮帶抽在身上的悶響混著廚房炒菜的滋啦聲，媽媽係著圍裙站在門口，低頭擇菜的動作太專注。
"女士，"林野打斷她，聲音輕得像片羽毛，"你右手在摸的，是十三歲那年你爸抽的皮帶印吧？
你說"原諒"，是因為不敢恨。"
全場死寂。
女士的臉瞬間煞白，針織衫下的肩膀劇烈顫抖，最後捂著臉跑了出去。
彈幕炸開："她怎麼知道？細思極恐......"林野心口的刺突然灼痛，像被人澆了滾燙的油。
眼前閃過一片黑霧，右耳突然一熱，有溫熱的液體順著脖子流進衣領——她知道，這是金手指過度使用的代價。
下播時，她扶著桌角才沒摔倒。
後台的工作人員遞來紙巾，她接過來擦了擦耳朵，紙巾上的血漬讓她想起趙小滿私信裡的"打斷我的手"。
手機在包裡震動，她摸出來，是趙小滿的消息："姐姐，我藏了備份，如果我消失了，請替我說。"
這句話像把鑰匙，"哢嗒"一聲打開了她記憶的閘門。
十六歲的自己蹲在樓道裡哭，阿珍房東攥著創可貼又放下；簽售會上那個像極了自己的女生欲言又止；趙小滿顫抖著打出的每一個字......原來她的金手指從來不是負擔，是那些沉默者塞進她手裡的武器。
她擦掉耳後的血，打開電腦。
文檔標題欄跳出"解剖刀"三個字時，窗外突然傳來警笛聲，由遠及近又漸遠，像某種倒計時。
鍵盤敲擊聲在深夜裡格外清晰，第一行字緩緩爬上屏幕："你們想剖開我給你們看？
好，我剖給你們看——但這次，刀在我手裡。"
手機在她手邊亮起，顯示著未接來電：趙小滿，1個未接；趙小滿，2個未接；趙小滿，3個未接......她回撥過去，聽筒裡隻有機械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林野盯著通話記錄，手指懸在重撥鍵上，心口的刺雖然還在痛，卻第一次讓她覺得，那是活著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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