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拇指在重撥鍵上碾出薄汗,手機屏因反複操作而發燙。
趙小滿的號碼像團燒紅的炭,灼得她指尖發顫。
第七次撥通,機械女聲剛說出“暫時無人接聽”,她便猛地按下掛斷,指節抵著額頭重重吸氣——從下播到現在,整整七小時。
床頭櫃上的台燈在她眼下投出青灰陰影,她閉眼前的最後一秒瞥見窗台上那盆快枯死的綠蘿。
然後,熟悉的刺痛順著心口漫開,荊棘紋身像活過來的藤蔓,沿著肋骨往心臟裡鑽。
黑暗裡浮起細碎的情緒碎片。
恐懼是黏在喉管的蛛網,窒息感是壓在胸口的磨盤,混著若有若無的沉水香和燒紙錢的焦苦。
畫麵突然清晰:褪色的朱紅祠堂門,黴味混著檀香,穿藍布衫的女人掐住趙小滿後頸往青石板上按,“咚”“咚”的磕頭聲裡,手機屏幕在腳邊裂開蛛網狀紋路。
“驅邪……”林野猛地睜眼,冷汗浸透睡衣後背。
她想起趙小滿上周私信裡的顫抖文字:“我媽找了仙姑,說我寫你的小說中了邪,要在祠堂‘淨身’。”
手指在手機地圖上快速縮放,定位到三百公裡外的青河鎮。
最近一班高鐵是淩晨兩點十七分,她訂了票,又給客服撥了個電話:“麻煩備注重點旅客,我需要靠窗座位。”聲音平穩得像精密儀器,可點支付時,微信零錢餘額跳出來的瞬間,她才發現自己把下個月的房租都墊進去了。
敲門聲響起時,她正往帆布包裡塞應急藥品。
門開的刹那,江予安帶著夜霧的寒氣湧進來。
他額角沾著碎發,白襯衫第二顆紐扣沒係,露出鎖骨處淡青的血管——顯然是從博物館值班室直接跑過來的。
“林野。”他抓住她手腕,指腹觸到她腕骨凸起的棱,“青河鎮那片宗族勢力盤根錯節,你一個人去太危險。”
她垂眼盯著交疊的手,他的體溫透過皮膚滲進來,像團要化不化的雪。
“你知道趙小滿今年才二十歲嗎?”她輕聲說,“她給我發過一張照片,十二歲生日那天,她媽把她寫的日記泡在醋裡,說‘酸能克邪’。”
江予安的拇指無意識摩挲她腕間舊疤——那是十六歲被鎖琴房時撞碎玻璃劃的。
“我陪你去。”他突然說,“我調休了,現在去還能趕上同一班車。”
手機在這時炸響,程主編的來電顯示紅得刺眼。
林野看了眼江予安,他鬆開手退後半步,替她把帆布包拉鏈拉到頂。
“小野,《荊棘搖籃》預售破十萬了!”程主編的聲音像加了十層混響,“但蘇青那女人要出《荊棘野的真相》,說你消費苦難博同情。我們得先發製人,你明天露臉做個專訪,重點強調‘與極端粉絲保持距離’——”
“趙小滿不是極端粉絲。”林野打斷她,指甲掐進掌心,“她是被母親關在祠堂裡的人。”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程主編的聲音突然放軟:“我知道你重情義,但讀者要的是治愈,不是更沉重的……”
“啪”的掛斷聲在房間裡格外清晰。
林野把手機倒扣在床,轉身時瞥見床頭那幅父親新寄來的水彩畫——是去年她提過的蘇州河,晚霞把河水染成血橙色。
她翻到畫背麵,鉛筆字歪歪扭扭:“有些門關了,有些路通了。”墨跡邊緣有被擦過的毛邊,像寫了又改,改了又寫。
“爸……”她對著空氣輕喚一聲,喉頭發緊。
心口的荊棘突然不那麼疼了,反而泛著溫溫的熱,像被誰輕輕撫過。
青河鎮的夜比上海涼得多。
林野裹緊外套站在旅館門口,老空調在房間裡“哢嗒哢嗒”響,窗台上的塑料花落滿灰。
她閉了閉眼,金手指像展開的網,鋪向鎮中心的每一絲情緒。
“那丫頭被關祠堂了,可誰敢管?”隔壁屋的老頭吧嗒著旱煙,渾濁的情緒裡浮著怯懦的愧疚。
“她媽說她中了邪,要請仙姑今晚開壇。”賣早點的村婦蹲在井邊洗青菜,焦慮像團黏糊糊的漿糊,“仙姑說要見血才能淨……”
林野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摸出手機,打開文檔,《沉默者的手》最後一章的光標在屏幕上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