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出租屋的舊紗窗漏進來,在地板上織出蛛網似的亮痕。
林野盤著腿坐在褪色的灰地毯上,麵前攤開的三份文件被風掀起一角——《荊棘搖籃》最終稿的紙頁泛著冷白,醫學影像記錄表上的腦電波曲線像被揉皺的綢帶,最上麵那張"三代哭聲"音頻波形圖,深褐色的波峰波穀裡還凝著她昨夜的眼淚。
她指尖輕輕撫過心口,銀黑交織的紋身正微微發燙,像塊即將融化的冰。
江予安昨夜電話裡的聲音突然撞進耳膜:"你不是要燒掉過去,你是怕燒不乾淨。"她當時攥著手機站在窗前,看樓下便利店的暖光把雪粒染成橘色,喉嚨裡像卡著根細刺。
此刻再想起那句話,喉結動了動,從外套內袋摸出支銀色錄音筆——金屬外殼還帶著體溫,這是她唯一沒刪的備份。
"叮咚。"
門鈴聲驚得桌上的波形圖又翻了一頁。
林野抬頭時,江予安已經提著個青瓷茶盒站在門口。
他穿件深灰羊毛衫,領口還沾著雪屑,發梢滴下的水珠在玄關地磚上洇出個小圓點。"安神茶,你上次說喝著管用。"他把茶盒放在茶幾上,目光掃過滿地手稿,眉頭慢慢蹙成個結,"你真打算當眾撕了它?"
林野把錄音筆塞進地毯縫隙,動作輕得像在埋顆種子。"它已經不是我的血肉了。"她伸手去夠茶幾上的茶盒,指節蹭過江予安手背,"我要讓它變成彆人的光。"
江予安沒接話。
他蹲下來,指尖掠過《荊棘搖籃》的扉頁——那行"獻給所有在荊棘裡長大的花"的字跡,是他陪她在醫院輸液時寫的。
此刻他從帆布包裡抽出張泛黃的照片,邊角卷著毛邊,"我在博物館整理舊檔案時發現的。"照片裡是1987年縣教育局的公告欄,"優秀學生代表"名單最末寫著"周慧敏",名字上橫著道粗重的紅筆劃,旁注的"性彆不符,取消資格"八個字,墨水暈開像團凝固的血。
林野的呼吸突然滯住。
她接過照片時,心口的紋身泛起層薄霧狀的銀光,順著指縫滲進紙頁邊緣,在"周慧敏"三個字上織出蛛網似的亮線。"她不是沒贏過,是贏了也不被承認。"江予安的聲音像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你總說她的刺紮得人疼,可那些刺,或許是她當年被折斷的翅膀。"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
林野望著照片裡少女周慧敏的名字,想起母親藏在舊木箱底的藍布包——裡麵有本褪色的日記本,第一頁寫著"我要考北大物理係"。
那時她總覺得那是母親未儘的執念,此刻才看清,那是被紅筆劃掉的人生。
"叮——"
手機在茶幾上震動。
林野掃了眼來電顯示,是老家的固定電話。
她剛要接,江予安已經起身去廚房倒水:"我去煮茶。"他關上門的瞬間,林野聽見母親壓抑的抽噎聲:"小野...吳嬸說你要的西裝熨好了,可我...我把袖口燙焦了。"
周慧敏的聲音混著廚房蒸汽的潮濕。
林野能想象出那畫麵:老家的瓷磚灶台上擺著生鏽的熨鬥,母親的手指被燙得通紅,卻還在反複摩挲西裝袖口的焦痕。"媽,"她把照片輕輕放在手稿上,"不用熨了。"電話那頭的抽噎聲突然頓住,"我穿什麼都好看。"
掛了電話,林野才發現江予安不知何時站在身後。
他端著兩杯茶,白霧模糊了眼鏡片:"你該打個電話給林叔叔。"
林國棟的電話響了七聲才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