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燈落下的那一刻,林野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不是耳鳴,不是幻覺,而是真真切切地,從胸腔深處傳來的一聲又一聲——沉穩、清晰,像雨滴落在乾涸多年的井底。
她站在舞台中央,一襲素白長裙裹著瘦削卻挺直的背脊,布料輕薄得幾乎能透出皮膚下那道流動的銀紋。
它不再刺痛,也不再蔓延,隻是安靜地存在著,如同一條被馴服的河,在血脈裡緩緩流淌。
全場暗了下來,隻剩下大屏幕上跳動的心電圖。
綠色波紋隨著她的呼吸起伏,規律得近乎神聖。
顧念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冷靜而克製:“今晚不講故事,隻聽聲音。”
林野沒有動。
她閉上眼,指尖輕輕貼在心口,仿佛在確認那道紋身是否還在。
它在。
但它已不再是枷鎖,而是印記,是證詞。
音響緩緩開啟。
第一段音頻是風聲夾雜著嗚咽,蒼老、破碎,像從地底爬出來的回音。
那是外婆的哭聲——五十年前,在冬夜的村口,她抱著三歲的女兒蹲在雪地裡,一邊數著皺巴巴的鈔票,一邊把孩子塞進陌生人的車裡。
錄音來自一段口述史檔案,被林野翻找出來,剪輯成這漫長苦難的第一個音符。
台下有人開始抽氣。
接著,啜泣聲換了節奏。
壓抑、隱忍,卻更深地紮進人心。
這是母親周慧敏。
十七歲那年,她攥著大學錄取通知書躲在閣樓哭,而父親一把火點燃了那張紙。
火焰劈啪作響,混著她喉嚨裡擠不出完整句子的嗚咽。
這段錄音,是林野從老式錄音機磁帶裡搶救出的殘片,原本模糊得幾乎聽不清,但她用技術還原了每一個顫抖的尾音。
此刻,坐在觀眾席第三排的周慧敏猛地一顫。
她下意識想站起來,手卻死死掐住座椅扶手,指節泛白如骨。
視線模糊了,她看見的不是舞台,而是那個夏夜——屋外蟬鳴聒噪,屋裡火光映在牆上,像一隻張牙舞爪的獸。
她記得自己跪在地上試圖用手撲滅火焰,卻被父親一把推開:“讀書的女人沒好命!”
而現在,這聲音穿過三十年光陰,赤裸裸地響在千人會場。
最後,是一段嘶吼。
“我不想活了——!”
林野自己的聲音炸裂在空氣中,尖銳、扭曲,帶著金屬摩擦般的痛感。
那是她十八歲生日那天,站在天台邊緣錄下的最後一句話。
風灌進麥克風,雜音如刀割耳膜。
她當時以為沒人會聽見,可這聲音一直活著,藏在手機最深的文件夾裡,等了五年,終於在此刻掙脫牢籠。
全場死寂。
連直播間的彈幕都驟然清空。
百萬觀眾仿佛被同一根線勒住了喉嚨,動彈不得。
林野睜開眼,目光掃過人群。
她看見陳桂香低著頭,雙手捂嘴,淚水順著指縫滑落;看見父親林國棟依舊垂著頭,但握在一起的手掌已青筋暴起;看見媒體鏡頭齊刷刷對準母親的臉——那張曾經堅如鐵石、永遠“為你好”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某種近乎崩潰的震顫。
那些年她甩出的耳光、撕碎的試卷、燒掉的日記,不是教育,是暴力。
不是愛,是傷害。
而女兒身上每一道傷,都曾在她自己童年裡,被更深地刻過一遍。
林野輕輕抬起手,指尖劃過心口。
投影切換。
大屏上出現一張醫學影像——ct掃描圖,清晰顯示她心臟左上方的異常結構:一團密集交錯的黑色刺狀物,盤踞在肋骨之間,宛如荊棘纏繞心臟。
文字緩緩浮現:
【創傷具象化神經係統反應模型】
【患者:林野】
【機製:長期情感壓抑→情緒內化→神經感知異變→軀體化呈現】
鏡頭拉近,那團黑刺在影像中微微搏動,仿佛仍有生命。
然後,變化開始了。
銀光自核心滲出,如同月光滲入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