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站在直播間的控製台前,手指懸在“開始直播”按鈕上方,遲遲沒有按下。
窗外天色已暗,城市燈火如星河傾瀉,映在玻璃上,也映進她眼裡。
江予安站在她身後半步遠的地方,沒有催促,隻是輕聲說:“你準備好了嗎?”
她沒回頭,隻是點了點頭。
其實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準備好——但有些事,從來不是等準備好了才去做。
指尖落下,屏幕亮起,一行字緩緩浮現:《媽媽練習說愛的第37天》。
直播間人數瞬間攀升。
彈幕起初是獵奇的、憤怒的,“狼媽現身?等她跪下!”“林野終於要公開處刑親媽了?”有人截圖u盤照片瘋傳社交平台,標題聳動:“被燒毀的日記原件曝光”。
林野卻關閉了攝像頭,關閉了文字展示頁。
整個直播間陷入一片黑暗,隻有耳機圖標在中央緩緩旋轉。
接著,聲音來了。
先是呼吸聲——淺而急促,帶著中年女性特有的疲憊節奏。
然後是紙張翻動的窸窣,一支圓珠筆在紙上劃出斷續的線條,像在反複塗改什麼。
深夜十一點零七分,一聲極輕的歎息從聽筒深處溢出,仿佛怕驚醒誰。
ai構建的家庭音景悄然鋪展:客廳裡老式掛鐘滴答作響,廚房水龍頭未擰緊的滴水聲,遠處傳來鋼琴練習曲的片段,錯音,重來,再錯,戛然而止。
緊接著是摔門聲,少年時期的林野衝進房間,鎖死,窗簾拉緊。
藥片倒入水杯的脆響,一粒,兩粒,三粒——那是她高三時每晚服用的抗焦慮藥。
彈幕開始遲疑。
“這……不是爆料?”“怎麼隻有聲音?”“我怎麼聽著聽著,覺得像我家……”
江予安的聲音適時響起,是錄音旁白,冷靜而溫和:“這不是一場審判。我們邀請你戴上耳機,走進一個母親的世界,聽見那些從未被說出的話,和比語言更沉重的沉默。”
林野看著實時情緒反饋麵板——觀眾的情緒曲線從“憤怒”“窺探”緩慢滑向“壓抑”“共鳴”。
她知道,那一刻,他們不再隻是旁觀者。
就在這時,一段新的錄音切入。
不同於之前的克製與壓抑,這一段聲音顫抖得幾乎辨不清詞句。
背景是老式錄音機的底噪,還有暖氣片輕微的嗡鳴。
一個女人哽咽著說:“你要是再燒不退……媽就把鋼琴賣了。”
全場寂靜。
林野閉上眼。
那是1998年的冬天,她高燒41度,昏迷三天。
老吳從舊磁帶庫裡翻出這段被遺忘的錄音——周慧敏在淩晨三點,獨自坐在客廳,對著隨身聽喃喃自語,像在禱告,又像在懺悔。
“我知道你恨我逼你練琴……可我不懂彆的路。我隻知道,隻要你能彈下去,就有機會走出我們這種家庭……我不想你像我一樣,一輩子困在彆人的眼裡裡。”
林野睜開眼,指尖撫過心口。
荊棘紋身正在發燙,但這一次,不是劇痛,而是一種奇異的溫潤感。
銀色的光暈在皮膚下若隱若現,像是冰層裂開後透出的月光。
她的金手指在回應——不是負麵情緒的侵蝕,而是某種更複雜的東西:千萬人心裡同時升起的酸楚、遲疑、悔意。
那不是對周慧敏的同情。
那是他們終於在彆人的故事裡,看見了自己的父母。
彈幕開始變化。
“我剛剛對著孩子吼完,現在手在抖。”
“我媽以前也總說‘為你好’,我一直覺得她在找借口……可我現在當媽了,好像……有點懂了。”
“我爸爸從不說愛,但他每天早上都會默默把我的電動車充滿電。”
李小雅的留言跳了出來:“林老師,我媽媽也在看……她一直問我,‘我是不是也這樣?’她說話的時候,手一直在抖。”
林野看著那條消息,喉嚨發緊。
她不知道這場直播能不能改變什麼
就在此時,導播間傳來輕微響動。
趙磊發來加密文件,標題是:“後台畫麵匿名上傳”。
林野點開。
畫麵裡是一間空教室,日光燈管嗡嗡作響。
周慧敏坐在最後一排,戴著耳機,訓練營手冊攤在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