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斜切進社區活動中心的玻璃窗,把十張圓桌切割成明暗交錯的格子。
空氣裡還殘留著咖啡與暖風機混合的微溫,紙筆在手中傳遞,像某種古老而莊重的儀式。
林野坐在角落的位置,指尖捏著一支磨了邊的黑色簽字筆,紙麵空白如雪。
她沒急著寫。
心口那道荊棘紋早已不再灼痛,但此刻卻微微發燙——不是疼痛,而是一種奇異的共鳴,像是皮下埋著一根細弦,正被某種深埋的情緒輕輕撥動。
她知道,這是她的“係統”在提醒:有人在醞釀無法言說的重量。
門口一陣窸窣,鄭主編帶著三個穿黑衣扛設備的人走了進來,臉上掛著媒體人特有的那種“真誠又算計”的笑。
他徑直走向講台,調試麥克風,聲音立刻在空曠的廳內炸開:“各位家長、孩子,今天是個曆史性時刻!周慧敏老師結業演講+林野現場回應,我們做成特彆節目,收視有保障。”
林野沒抬頭。
江予安正站在投影幕前,手裡拿著心跳監測儀的數據板,聽到動靜,也隻是淡淡地看了來人一眼。
他的眼神很輕,卻像一道無形的牆。
“這裡不是舞台。”林野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整個房間安靜下來。
她起身走到講台前,伸手,輕輕按下了麥克風的關閉鍵。
哢嗒一聲,像是剪斷了某種預設的劇本。
“這裡是安全區。”她說。
鄭主編臉色一僵,“林小姐,你父親當年靠‘狼媽教育’出書成名,你母親這次訓練營結業,正是重塑個人形象的好時機。你這一封麥,等於毀了她的公眾價值。”
林野沒答話。
這時,周慧敏從後排緩緩站起。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藏藍襯衫,頭發剪短了,露出額頭上的幾道細紋。
她走到女兒身邊,沒有看鄭主編,而是伸手拿過那支被關閉的麥克風,轉身遞給了江予安。
“他說得對。”她的聲音有些啞,卻不顫抖,“我要說的,也不給鏡頭。”
江予安接過麥克風,輕輕點頭。
鄭主編站在原地,嘴唇動了動,最終隻低聲扔下一句:“你女兒毀了你的個人形象。”
周慧敏腳步一頓,沒有回頭,隻輕輕說:“那我重新做人。”
人群裡有人吸了口氣,有人低頭抹淚。
攝像團隊灰頭土臉地收拾設備,退了出去。
門關上的刹那,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徹底擋在了外麵——喧囂、流量、表演性的痛苦,全都落了空。
江予安走到中央,聲音溫和而堅定:“我們繼續。請大家寫下——你最想對孩子,或對父母說,卻從未出口的一句話。”
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窸窣響起。
林野低頭,墨跡緩緩流淌:
“你打我的時候,我也在求救。”
她寫得極慢,仿佛每一個字都需從骨頭裡摳出來。
寫完後,她輕輕折好紙條,放在圓桌中央。
抬頭時,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母親身上。
周慧敏的紙條還攥在手裡,邊緣已被手指捏皺。
她的肩膀微微抖著,一滴淚落在紙上,迅速暈開,墨跡模糊,隻勉強能辨出兩個字——“賣血”。
林野心頭一震。
幾乎是瞬間,她體內的“係統”被激活。
那些被淚水浸透的筆畫,像一根根細針紮進她的神經。
她“聽”到了——不是聲音,而是一段被深埋二十年的記憶碎片:淩晨的醫院走廊,冰冷的金屬椅,手臂上插著針管,血壓計讀數暴跌,護士驚呼“又來了”,而周慧敏隻是搖頭,說“加班太累”。
三張獻血證明,藏在舊錢包夾層,編號不同,日期連續,換來的是一張鋼琴國際賽報名費的彙款單。
林野猛地攥緊了座椅扶手。
原來那年她練琴失誤,母親暴怒甩耳光時嘶吼的“我為你付出多少”,不是恐嚇,是真話。
隻是這話裹在暴力裡,成了刀,而不是光。
分享環節開始。
李小雅的母親先開口,聲音哽咽:“我總說‘你要像林野姐姐一樣優秀’,其實是怕你軟弱,會被欺負……可我隻會用逼的,就像我小時候被逼那樣。”
林野靜靜聽著,忽然接過話筒:“我們父母那代,愛是稀缺品。他們沒被好好愛過,所以不知道怎麼給,隻能拿傷害當養料,以為苦就是成長的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