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整座城市沉在一種近乎凝固的寂靜裡,隻有遠處高架橋上偶爾掠過的車燈,在檔案室的百葉窗上劃出短暫的光痕。
林野蜷縮在冰涼的地板上,背靠著鐵皮檔案櫃,膝蓋抵著胸口,像一隻被雨水打濕後不敢展翅的鳥。
她的手指機械地按著播放鍵,屏幕上的畫麵反複跳轉——觀眾席的掌聲、對談台上她擲地有聲的控訴、鏡頭突然切到後台角落。
周慧敏坐在台階上,渾身僵直,雙手死死捂住臉,指縫間漏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她的肩膀劇烈抽動,像被看不見的鞭子抽打。
口型模糊,但聲音清晰得刺耳:“我不是想傷她……我隻是怕她輸。我怕她輸,我怕她像我一樣,一輩子都在被人踩著頭活……”
一遍,兩遍,三遍。
林野的金手指在震顫,心口那道荊棘紋緩緩發燙,如同有無數細小的刺正從皮膚下蘇醒。
她不是在“聽”這段錄音,而是在“感受”——母親三分鐘裡紊亂的心跳頻率,像一根鏽鐵絲在她神經上反複刮擦。
她能“嘗”到那股鹹澀的恐懼,聞到藏在香水味背後的冷汗氣息,甚至感知到周慧敏每一次呼吸間夾雜的、幾乎要撕裂喉嚨的克製。
她本該痛快的。
她贏了。
她在讀書節的對談上,當著數百人,把《荊棘搖籃》裡埋藏二十年的血與痛一字一句念出來。
她看著周慧敏在直播鏡頭前臉色發白,手抖得握不住水杯。
那一刻,她以為自己終於把荊棘從心臟裡拔了出來。
可現在,荊棘紋在發燙,不是痛,而是……共鳴。
門被輕輕推開,一道身影站在門口,沒有驚動她。
江予安沉默地走近,將一條厚實的羊毛毯披在她肩上,蹲下身,視線與她平齊。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插進她緊鎖的胸腔。
“你讓她的耳朵聽見了。”他看著她,目光溫和卻不容回避,“現在,輪到你的心聽見她了嗎?”
林野沒抬頭。
她把臉更深地埋進膝蓋,指甲無意識地摳著地板接縫。
她不想聽,不敢聽。
聽見,就意味著原諒的可能;而原諒,是對過去痛苦的背叛。
可她的金手指不聽使喚。
它還在震,還在燒,還在試圖還原那個女人在後台崩潰時的全部情緒——不是憤怒,不是辯解,而是……絕望的悔恨。
她猛地暫停視頻,喘了口氣,仿佛剛從水底浮出。
手指顫抖著掏出手機,翻到通話記錄。
三天,七通未接來電,全部來自“媽媽”。
她沒有回,也不敢刪。
她怕自己一鬆手,就會像小時候那樣,哭著跑回去抱住那個打過她的女人。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或許是在等一個不會來的道歉。
又或許,是在等自己允許自己軟下來。
就在這時,u盤的提示音響起。
她點開文件夾,一個命名為《我也是第一次當媽》的文檔跳了出來。
她冷笑一聲,指尖帶著譏諷滑動鼠標——這種補救式的自我美化,她見得太多。
控製型父母最愛用“我也是不得已”來粉飾暴力。
可翻到第17頁時,她的動作頓住了。
一頁泛黃的複印件,掃描得有些模糊,卻仍能看清那稚嫩的蠟筆線條:一個小女孩舉著獎狀,旁邊歪歪扭扭寫著“長大要當媽媽”。
畫紙右下角,貼著一張幼兒園的名字標簽:周慧敏,5歲。
而在複印件下方,是一行成年後的鋼筆批注,墨跡深重,像用儘全力寫下的懺悔:
“可沒人教我怎麼不變成怪物。”
林野的呼吸驟然一滯。
金手指在這一刻微微一亮,像是被某種遙遠的情緒觸碰。
她突然“聽”到了——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節奏:母親寫下這句話時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