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的燈光柔和地灑在江予安的側臉上,窗外的夜色如墨,倒映出他與林野相依的輪廓。
車廂裡很安靜,隻有車輪與軌道摩擦的節奏,像某種低語,撫平白日洶湧的情緒。
林野靠在他肩上,睫毛輕顫,像是睡著了,又像是在思索。
她的心口微微發燙——那片荊棘紋身,竟不再刺痛,反而像被月光浸透的藤蔓,靜靜舒展著銀色的光暈。
她睜開眼,指尖無意識撫上鎖骨下方那道蜿蜒的紋路。
這一次,她沒有“接收”任何人的痛苦,而是感知到一種奇異的釋放——仿佛江予安心底那扇鏽死多年的門終於打開,淤積三十年的悲傷不再是毒液,而是緩緩流淌的溪水,洗刷著彼此的傷痕。
手機震動了一下。
林野輕輕抽出手,瞥見屏幕:一封來自“心理學會檔案部”的確認郵件,關於陳教授接案登記的記錄已更新。
她沒有點開,隻是將手機反扣在掌心,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知道她會懂。
三天後,江予安獨自走進心理學會大樓。
走廊儘頭的診室門牌上,貼著一張手寫標簽:“陳·周三·個體谘詢”。
他站在門前,手指蜷了蜷,又鬆開。
門開了,陳教授穿著舊毛衣,銀邊眼鏡後的眼神一如當年在講台上那般沉靜。
“來了。”他側身讓開。
江予安走進去,把包放在椅邊,動作遲緩得像怕驚擾什麼。
他從內袋掏出一張泛黃的卡片——邊緣磨損,字跡隻寫了一半:“小安,媽媽……”後麵空白,墨跡乾涸多年。
“我一直……”他聲音發抖,幾乎不成句,“覺得如果我能早一點說‘彆走’,她就不會死。”
陳教授沒接話,隻是靜靜看著他,目光裡沒有評判,也沒有安慰。
良久,老教授才輕聲問:“可如果她早就聽不到呢?你有沒有可能——已經說過了?”
江予安猛地抬頭。
“你五歲那年,在她床前唱了三遍《小星星》,錄音帶還在。你七歲寫過一張卡片塞進她枕頭下,寫的是‘媽媽彆難過,我聽話’。你十三歲偷藏她藥瓶,想讓她多活一天……這些,都不是‘沒說’。”陳教授聲音低緩,“你一直在說。隻是沒人告訴你,愛不是責任,而是存在本身。”
江予安怔住了。
存在本身。
不是“必須拯救”,不是“不該失去”,不是“我若足夠好,她就不會走”。
而是——我在這裡,我愛過,她也愛過。
這就夠了。
他的眼眶驟然發燙,喉嚨像被砂紙磨過,一句話也說不出。
可心底有什麼東西,轟然坍塌,又悄然重建。
同一時刻,林野坐在書桌前,文檔標題是《未發送的短信》。
她將江予安的故事寫成一篇三千字短篇,匿名發布在“荊棘學校”——那個曾記錄她童年羞辱、斷指鋼琴、燒毀日記的平台。
文字克製,卻鋒利如刀:
“他保存著母親未寫完的卡片,像保存一場未完成的贖罪。可沒人告訴他,孩子的眼淚、歌聲、笨拙的擁抱,早就是最完整的告白。我們總以為愛需要彌補,可有時候,它隻需要被承認:我來過,我愛過,我痛過。”
發送後不到兩小時,評論區跳出一條留言:
織毛衣的劉阿姨:
你寫得像極了她……我那朋友,臨走前還在織小毛衣,說“孩子冬天會冷”。
她不是不想活,是撐不住了。
林野盯著那行字,指尖微顫。她回複:
“她不是拋棄他,是太想保護他。”
當晚,江予安在視頻裡讀到這篇。
燈光昏黃,他坐在舊書桌前,屏幕映出他微微顫抖的唇。
讀完,他沒有關鏡頭,也沒有說話,隻是仰頭靠上椅背,任淚水滑落。
林野隔著屏幕,看見他第一次不掩飾脆弱。
她的心口忽然一暖——銀色的荊棘紋輕輕一閃,像月光掠過湖麵,不再刺痛,隻餘溫潤。
她知道,那不是她的共情,而是他的釋然,正通過某種看不見的絲線,回流到她身上。
又過了幾天,老吳送來最後一卷磁帶。
藏在江母生前最愛的《詩經》夾層裡,標簽寫著:“小安生日,1998.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