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手指還停在硬盤櫃的鎖扣上,金屬邊緣被煙熏得發燙。
她用力一拽,門紋絲不動——鎖死了。
濃煙已經爬滿天花板,像一條條黑色的蛇蜿蜒而下,每一次呼吸都割著喉嚨。
火勢不大,卻詭異地安靜,藍焰舔舐著展板邊緣,紙上的字跡在熱浪中卷曲、焦黑,仿佛那些被藏匿多年的低語終於掙開了桎梏,卻隻能以燃燒的方式發聲。
她的金手指在胸腔裡炸開,心口那道銀色的荊棘紋驟然滾燙,像是有人把燒紅的鐵絲嵌進了皮肉。
不是疼痛,而是無數情緒的尖嘯順著血脈衝進顱內——
“媽媽……你燒了我的信,可我寫的都是真的……”是小滿的聲音,細弱卻執拗,像一根針紮進耳膜。
“我爸醉著說‘你媽活著也是個累贅’,可第二天他又哭著給我煎蛋……”許知遙的錄音帶在火中劈啪作響,聲音扭曲成冷笑。
還有那一句極輕、極冷的耳語:“……予安,媽媽沒撐住。”
江予安母親墜樓前的最後一句話,竟也混在這片喧囂裡,清晰得令人窒息。
林野跪倒在地,雙手撐住地板,額頭抵著冰冷的水泥。
她不是第一次被這些聲音淹沒,但從未如此失控。
金手指本該是她將痛苦轉化為文字的橋梁,可此刻,它成了所有傷痕的共鳴箱,把她變成一個活生生的祭壇,供奉著彆人的沉默與自己的崩潰。
窗外的火光越來越亮,映得整間圖書館如地獄投影。
老館長的身影在門口一閃而過,喊了什麼,但她聽不清。
空氣越來越稀薄,肺像被砂紙磨過。
她必須逃,必須保住這些數據——那些被撕掉的日記、被刪掉的語音、不敢寄出的信,是彆人交托給她的“名字”,是他們在這個世界存在過的證據。
她踉蹌起身,衝向側窗。
木框腐朽,玻璃卻厚得異常,她抄起展台旁的鐵藝書立猛砸,一聲悶響,裂紋蛛網般散開,但沒碎。
再砸,手臂震得發麻,虎口崩裂,血順著金屬滴落。
煙霧嗆得她乾嘔,視線模糊。
她終於明白——這扇窗,從設計之初就不讓人輕易逃出去。
就像她的家。
就像周慧敏的教育。
就像所有打著“為你好”旗號的牢籠。
她靠著牆滑坐下去,喘息如破舊的風箱。
火焰已爬上中央展台的支柱,火舌遊走,像在尋找什麼。
她的目光死死盯著展台中央——那本手抄合集《被刪的人生》靜靜躺在那裡,封麵是十幾個不同筆跡拚成的書名,像一場無聲的聯名控訴。
那是她最不敢碰,卻又最想守護的東西。
投稿者們親手謄寫,一筆一畫,把不敢說出口的往事抄成詩、抄成證詞、抄成遺書。
有人寫:“我七歲那年,爸爸抱著我說‘你是我的驕傲’,可那天晚上他就把我關在陽台一整夜。”有人寫:“我媽臨終前握著我的手說‘對不起’,可她從沒告訴過我,為什麼。”還有人寫:“我隻是想穿裙子上學,可我爸說‘你是不是變態’。”
這些字,不該燒。
這些名字,不該消失。
她忽然不哭了。
胸腔裡的荊棘不再灼燒,反而沉靜下來,溫熱如初生的脈搏。
她慢慢站起,抹去眼角的灰燼與血汙,一步步走向展台。
火光映在她臉上,明滅不定,像一場漫長的告彆終於迎來開端。
她不知道是誰放的火。
但她知道,有些人寧願毀掉記憶,也不願麵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