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睜開眼時,光像針一樣紮進瞳孔。
她下意識想抬手遮擋,卻發現手臂上插著輸液管,皮膚蒼白得幾乎透明。
喉嚨裡像是被人塞進了一把碎玻璃,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的灼痛。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你醒了。”江予安的聲音從右側傳來,低而穩,卻藏不住眼底的紅血絲。
他已經在這裡守了七十二小時,手機靜音,工作請假,連博物館新到的敦煌殘卷都沒去看過一眼。
他手裡捏著一張打印紙,邊緣已被指尖磨得起毛。
護士進來換藥,語氣輕快:“真是奇跡,你燒得那麼厲害,居然還能說話——雖然沒人聽懂。我們錄下來了,全是些斷斷續續的音節,像夢話,又不像。”
林野怔住。
她記得火。
記得展台崩塌前那一瞬的寂靜,記得肺葉被濃煙撕裂的痛。
但她更記得——那些話,不是她說的。
是它們自己,從她心裡、從她嘴裡,掙出來的。
江予安把打印稿遞到她眼前。
標題赫然在目:《媽媽,我也想軟弱一次》。
下麵是三段話,排版整齊,仿佛出自某本散文集:
“我打你,是因為沒人教過我怎麼抱你。”
“我燒了你的日記,是因為我害怕彆人知道我也哭過。”
“我不讓你穿裙子,是因為我怕你走我姐姐的老路。”
林野的指尖輕輕撫過紙麵,忽然,心口一顫。
那片荊棘紋身,原本潰爛結痂,此刻竟微微發燙,銀色的枝蔓在皮下緩緩流動,如同蘇醒的根係。
她閉上眼,耳邊驟然響起一個女人的抽泣聲——不是現在,也不是醫院,而是許多年前某個雨夜,廚房燈下,周慧敏獨自坐在餐桌前,手裡攥著一封沒寄出的信,嘴唇顫抖著說:“我也想抱你……可我隻會罵你。”
她猛地睜眼,呼吸急促。
“你怎麼了?”江予安立刻察覺。
“這些話……”她聲音嘶啞,“我從來沒聽過。但我‘知道’它們是真的。”
江予安沉默片刻,低聲說:“消防員說,你在火場裡不斷咳嗽,咳出血沫,然後……字就從你嘴裡飄出來,像灰蝶一樣,落在地上,自動排列成句。他們錄下來了,整理成這個。”
林野怔住。
她以為那是幻覺,是瀕死時的錯亂。
可現在,它成了白紙黑字,成了彆人眼中的“神跡”。
門被推開,老館長拄著拐杖走進來,身後跟著幾個誌願者,懷裡抱著厚厚一摞手抄本。
封皮統一用粗筆寫著兩個字:《灰書》。
“火沒燒儘。”老人把一本遞到她手中,紙頁粗糙,墨跡深淺不一,顯然是人手一筆一畫謄抄的,“一個字都沒丟。我們連夜抄的,全市有兩百多人參與。有人邊抄邊哭,說這些話……像極了他父親臨終前想說卻沒說的話。”
林野翻開一頁,手指微微發抖。
那是一段陌生的文字,卻讓她心口劇痛:
“我爸打我,是因為他小時候也被打,可他從沒說過痛。我打兒子時,聽見自己在笑,可心裡在喊救命。”
她搖頭,聲音破碎:“這不是我說的……我隻是……聽見了。它們卡在我身體裡,出不來,直到那場火……”
老館長凝視她良久,眼神像看一件失而複得的古籍。
“有些話等了一輩子沒人聽。”他緩緩道,“碰到你這樣的心,就借個口說出來。”
唐薇隨後趕到,手裡提著筆記本電腦。
她沒說話,直接打開一段視頻。
監控畫麵裡,林野蜷縮在展台下,火焰在四周翻卷。
她劇烈咳嗽,嘴角滲血,隨後,一串墨色文字從她唇間飄出,如蝶振翅,落地成章。
鏡頭拉近,那些字清晰可辨——全是從未公開過的心理小組錄音內容,是投稿者藏了一輩子的懺悔與呼救。
“你願意讓它被看見嗎?”唐薇問。
病房陷入長久的靜默。
林野望著窗外,夜色如墨,城市燈火如刺。
她想起小時候,周慧敏撕她日記那天,她躲在衣櫃裡,咬著手背不敢哭。
她多希望有個人能聽見,哪怕隻是聽見她的沉默。
她終於點頭:“可以發布。但彆叫我‘奇跡女孩’。”
“為什麼?”
“因為……”她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我隻是個容器。真正該被聽見的,是那些一輩子都沒機會開口的人。”
當晚十一點十七分,視頻被匿名上傳,標題《她用血寫書》衝上熱搜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