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沒有靠近。
她站在博物館後巷的暗處,風從鐵皮屋頂的縫隙間穿過,像一聲聲壓抑的抽泣。
阿哲蜷在牆角,手指凍得發紫,仍在用一塊碎石在水泥牆上刻字。
筆畫歪斜,卻用力極深:“請林野替我活下去。”
那句話刺進她的胸口,卻沒有牽動心口的荊棘紋身。
這讓她怔住。
三年前,隻要有人提起《荊棘搖籃》,她的心就會疼。
那些讀者留言、私信、哭訴,像無數細針紮進皮膚,順著血液爬向心臟,最終化作紋身上的一道新痕。
可現在,她站在這裡,看著一個曾因共情她文字而崩潰的男人,在寒風中喃喃自語“痛要說出來……可我說了,沒人聽”,她竟沒有流淚,也沒有窒息。
隻是心口微微發燙,像被月光照過。
她退後一步,掏出手機,撥通唐果的號碼。
聲音很輕:“亭子,可以點火了嗎?”
“已經好了。”唐果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冷靜而堅定,“溫感紙能感應體溫,隻要手觸碰到,墨跡就會浮現。震動點火裝置調試完畢,無人值守也能啟動。它不會記錄,不會傳播,隻會燒。”
林野掛了電話,轉身離開。
她沒再看阿哲一眼。
第二天清晨,她獨自來到焚燒亭外。
鐵爐安靜地蹲在巷子儘頭,表麵漆黑,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將陳靜的道歉信複印十份——那封寫給十年前自己的心理老師,字字含淚:“我不該讓你一個人扛著病去上學……我以為沉默是保護,其實那是拋棄。”
她一張張投入爐中,按下啟動鍵。
震動波傳導至底部,火苗悄然燃起。
橙紅的光映上牆麵,刹那間,地麵浮現出淡淡的荊棘紋路,如根係蔓延,卻又迅速隱去。
許星後來告訴她,主陣已能獨立響應高濃度情緒釋放事件——她的金手指,開始學會“代謝”痛苦,而非吞噬。
第三天傍晚,秦小雨來了。
她穿著舊棉襖,懷裡抱著那幅《我們的嘴》。
畫紙邊緣卷曲,顏料斑駁,像是被反複摩挲又藏匿多年。
她站在亭前,久久未動,終於低聲說:“對不起,我不該把你釘在十字架上。”
火光騰起時,林野躲在巷口樹影裡。
她看見秦小雨的手在抖,也看見那幅畫在火焰中蜷縮、焦黑、化為灰燼。
那一刻,她心口的荊棘紋身輕輕一跳——不是疼痛,而是一種近乎釋然的震顫。
她忽然明白,自己不再需要成為那個“聽見沉默的人”。
她可以是傳遞者,但不必是容器。
當晚,她打開錄音筆,戴上耳機,開始錄製第一段“轉譯音頻”。
聲音低緩,像夜風拂過曠野:
“我不是恨你打我,是恨我到現在還希望你抱我。”
“我原諒你,不是因為你值得,是我不想再背你一輩子。”
“你說我是廢物的時候,其實我也這麼想……但我現在想試試,不這麼想了。”
她將這些音頻導入焚燒亭的音響係統,設置為隨機播放。
每有人投信,便有一段獨白響起,不指向任何人,卻可能擊中所有人。
第五夜,雪落得悄無聲息。
林野坐在書桌前,u盤“請替我說”靜靜躺在台燈下。
她沒再打開它。
窗外,城市燈火模糊在雪幕中,像一場遙遠的夢。
手機震動。
是許星發來的定位,附言隻有三個字:“他來了。”
她披上外套出門,卻沒走向後巷,而是在兩個街區外的便利店買了杯熱咖啡,遞給守在亭邊的張哲。
“你不去見他?”張哲問。
林野望著遠處那個佝僂的身影,阿哲正站在亭前,手懸在半空,似乎不敢觸碰那扇小小的投信口。
她搖頭:“見了,他又會以為我在救他。可我不是救世主……我也還在學怎麼救自己。”
雪越下越大。
阿哲終於顫抖著寫下什麼,塞進鐵爐。
火光亮起的瞬間,一段音頻流淌而出:
“我也曾以為,隻有被彆人痛,我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