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十七分,城市沉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灰藍裡。
林野站在美術館外,風從黃浦江方向吹來,帶著潮濕的鏽味和遠處輪渡的鳴笛。
她沒進去。
展廳門口排著長隊,媒體架起攝像機,閃光燈像夏夜飛舞的螢火。
海報上印著《沉默的顏料》——秦小雨的第一場個展。
十二幅畫,全是母親的側影:撕碎畫紙的手、摔向地麵的炭筆、嘴角向下壓出冷笑的弧度。
最後一幅空無一物,隻有一隻釘在牆上的空畫框,下方題字:“現在,我自己填。”
林野低頭看著掌心那張溫感紙,指尖微顫。
紙麵原本空白,靠近體溫後漸漸浮現一行字跡:
“你畫的不是她有多壞,是你有多想被看見。這已經足夠。”
她將紙輕輕貼在入口處的留言簿上,轉身離開時,聽見身後有人低語:“那是林野吧?她怎麼不進去?”
“聽說她最近拒絕所有公開活動。”
“可她不是一直寫彆人的故事嗎?現在連看都不敢看了?”
那些聲音沒有惡意,卻像細針紮進耳膜。
她加快腳步,高跟鞋敲擊石板路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手機震動起來,是許星發來的消息:“阿哲今天主動提起童年的事了,第一次沒哭。”
林野停下,靠在路燈柱邊,仰頭望著被高樓切割成碎片的天空。
她想起昨夜那個夢——自己赤身裸體被釘在博物館穹頂之下,十三枚晶體從胸口抽出,化作鎖鏈纏繞四肢,懸掛在半空。
參觀者排著隊走來,每個人都在她手腕劃一刀,用血滴喂養陣列中央的機械花。
花瓣一片片打開,開出的是彆人的哭喊、彆人的絕望、彆人的求救信。
她驚醒時滿身冷汗,衝進浴室打開水龍頭,顫抖著撩起睡衣。
心口那圈灰黑色的荊棘紋身,正在脫落。
一片片如乾涸的鱗甲般剝落,順著水流滑下,在瓷盆底部積成細沙般的沉澱。
她跪在浴缸前,手指發抖地掬起那些殘屑,裝進隨身攜帶的小玻璃瓶。
水停了,鏡麵蒙著霧氣,她伸手抹開一塊,看見自己的臉——蒼白、瘦削,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醒。
“我不是容器……”她喃喃道,聲音嘶啞,“我是過道。”
第二天清晨,論壇炸了。
沈月以“幸存者聯盟”發起人身份發布長文:《誰來為沉默者說話?
當療愈者選擇閉嘴》。
文中質問林野為何不再回應弱勢群體的求助,為何用“設立邊界”包裝冷漠。
“是她教會我們傾訴痛苦,如今卻把話筒抽走。我們曾以為她是燈塔,原來也不過是個避風港裡的逃兵。”
評論區瞬間分裂。
一邊痛斥她背叛初心,稱她為“共情投機者”;另一邊則力挺她的選擇,有人說:“她不是神,她是人。我們不能一邊燒她取暖,一邊怪她不夠暖。”
輿論風暴愈演愈烈,出版社催她表態,粉絲群吵得不可開交,甚至連心理谘詢師協會都收到匿名投訴,質疑江予安“引導來訪者脫離社會責任”。
而林野始終未發聲。
她坐在書房,窗外陽光斜照進來,落在桌角那個密封袋上——裡麵是昨夜收集的心口脫落物,灰黑色顆粒靜臥其中,像凝固的餘燼。
她拿起手機,撥通許星的電話。
“幫我做個檢測,”她說,“我想知道這些……還算不算‘我’。”
三天後結果出來:體內晶體活性穩定,但已與自主神經係統解耦。
它們不再吸收情緒,而是被動共振,如同一個外置共鳴器,隻記錄,不吞噬。
那天晚上,她獨自去了焚燒亭。
不是為了投稿,也不是為了見證。
她隻是站在遠處,看著那扇小小的投遞口,像一張沉默的嘴。
監控係統又一次推送提醒:
【今日2304,收到一封手寫信,內容已焚毀。
關鍵詞提取:原諒、太遲、畫布、重新開始】
她沒動。
風吹起她的發絲,掠過耳際,仿佛有人在耳邊極輕地說了一句什麼。
回到公寓後,她打開電腦,新建了一個加密文件夾,命名為“轉譯”。
裡麵隻有一段音頻,標題是:“阿哲的聲音·第14次會談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