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她停下,心跳如鼓。
輪到他了。
鋼筆落在紙上,起初極慢,幾乎聽不見聲音。
然後漸漸加快,筆尖劃過纖維的沙沙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她能感覺到他的手在抖,也能感覺到那支筆承載的重量遠不止墨水。
時間像被拉長。
她沒睜眼,但意識卻異常清醒——仿佛正站在一道深淵邊緣,而對麵也有人同樣佇立著,準備躍入。
就在那一刻,心口的月牙與他腕上的舊疤,同時傳來一絲奇異的溫熱,像是沉睡的血脈突然被喚醒。
林野睜開眼的瞬間,仿佛從深水裡浮出水麵。
呼吸一滯,又猛然回流,胸口那枚月牙狀的紋身仍在灼熱,卻不再刺痛,而是像被什麼溫潤的東西包裹著,緩緩跳動,如同另一個心跳在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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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安也睜開了眼,瞳孔深處還殘留著某種驚悸的餘光。
他沒有看紙上的字,也沒有去翻林野寫下的那句——“你怕我不需要你,所以寧願我永遠病著。”他隻是怔怔地看著她,目光沉得像是要把這些年藏起來的所有夜晚都傾倒出來。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可就在那一片寂靜中,林野忽然“看見”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種更深的感知。
她看見一個十二歲的男孩站在靈堂角落,穿著不合身的黑色西裝,藍毛衣被壓在禮服下,袖口磨出的線頭沾了灰。
雨還在下,滴答滴答敲在屋簷外的鐵皮棚上。
沒有人注意到他手腕滑開的刀片,鮮血順著指縫滲進孝布的褶皺裡。
他咬著牙不出聲,仿佛隻要不哭,痛苦就是自己的秘密。
而與此同時,江予安的身體猛地一顫——他也“看見”了。
那個冬天,琴房裡的暖氣壞了,林野的手指凍得發紫,可周慧敏仍逼她練《悲愴》第三樂章。
錯音響起的刹那,竹尺落下,小拇指哢地撞上琴鍵邊緣。
血珠滾落黑白鍵之間,她沒哭,隻是蹲下去,悄悄舔掉指尖的血,像一隻受傷後躲進暗處舔舐傷口的野貓。
影像來得突然,去得也快,如同兩股錯身而過的寒流,在交彙處激起火花,隨即消散於無形。
但他們都知道,那不是幻覺。
那是彼此靈魂最深處不敢觸碰的殘片,是童年被撕裂時留下的回聲。
而現在,這些聲音穿越時空,在一張對折的紙上完成了無聲的交換。
江予安低頭看向自己左手腕的舊疤,指尖輕輕撫過那道銀痕,聲音低得幾乎被書頁的微響吞沒:“原來我們……早就見過彼此最臟的樣子。”
林野沒有回應這句話。
她隻是緩緩合上日記本,動作很輕,像在掩埋一座剛剛出土的墳墓。
她忽然明白,有些共情從來不需要言語,它發生在意識尚未抵達的幽暗地帶,是痛與痛之間的識彆,是傷疤與傷疤之間的低語。
他們起身離開書店時,天色已染上薄暮的灰藍。
風從巷口吹進來,卷起幾片落葉,在空中打了個旋。
蘇曉不知何時等在門外,臉色還有些發紅,像是剛哭過。
她沒說話,隻是把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紙塞進林野手裡。
“這是我寫給爸爸的第二封信,”她低聲說,“不哭了,就說我喜歡他煮的麵。”
林野怔了一下,低頭看著那張紙,心口的月牙微微一顫,不再是預警般的灼痛,而是一種奇異的共鳴,像風吹過荊棘叢,帶走了些許尖刺的重量。
她回頭看向江予安。
他正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亮著——是她昨晚塞進門縫的那章小說,《共墜者》的終稿。
他的神情很靜,眉宇間有種久違的鬆動,仿佛終於允許自己成為一個讀者,而不隻是治療者。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抬起頭,與她對視。
沒有微笑,也沒有言語,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一刻,林野忽然懂了:真正的共情,不是替對方痛,也不是將彼此的傷口縫合成同一個故事。
而是明知對方正在痛,卻依然選擇靠近,依然願意說一句:“我在這裡。”
她將蘇曉的信折好,放進外套口袋,動作小心,像收下一枚尚未寫完的句點。
遠處,社區心理角的老樓靜靜佇立在暮色中,綠蘿藤蔓沿著外牆攀爬,已快要觸及二樓的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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