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站在父親舊居門前,鑰匙在手中發燙。
那扇木門斑駁得像是被時間啃噬過無數次,鐵鎖泛著青灰的鏽色,門框邊緣剝落的漆片像乾涸的眼淚。
她沒敲門,也沒喊人。
隻是蹲下身,指尖輕輕探向鎖孔——果然,紋絲不動。
二十年沒人開過的鎖,早已與歲月結痂在一起,鏽成了沉默的誓言。
她忽然想起那首詩裡的一句:“怕它鏽住你的歸途。”
心口微微一動,那道曾經布滿荊棘的印記如今隻剩一道淺淡的月牙形傷痕,像被月光吻過又遺忘的地方。
可就在這一刻,她仍“感知”到了什麼——不是疼痛,而是一種沉甸甸的、緩慢流淌的情緒:孤獨,固執,還有一點點不敢靠近的怯懦。
那是屬於林國棟的底色,藏在空氣裡,附著在門縫中,滲進每一寸老去的木質紋理。
她從包裡取出隨身攜帶的小瓶潤滑油,金屬蓋擰開時發出細微的“哢”聲。
她低著頭,一點一點將油滴進鎖芯,動作輕緩得近乎虔誠。
手指順著鎖舌滑動,試探著每一次微小的阻力。
這不是開鎖,是對話。
是對一個從未學會表達的男人,最柔軟的回應。
“你不是我的救主。”她在心裡默念,“但我也終於不再逃了。”
“哢。”
一聲輕響,鎖開了。
屋內陳設如舊,仿佛時光在這裡停駐。
牆上的獎狀還掛著,玻璃裂了一道斜紋,正好劃過她小學三年級“三好學生”的名字。
茶幾上放著半杯冷茶,茶葉沉底,杯壁凝著水珠。
旁邊壓著一張泛黃的新聞剪報——是她去年簽售會的照片,標題寫著《新銳作家林野:文字是我唯一的出口》。
照片裡的她笑得很淺,眼神卻空得像能吸走所有光。
她指尖撫過沙發扶手,布料粗糙依舊。
就在那一瞬,心口再度輕顫——她“看見”了。
不是用眼睛。
而是感知。
那種熟悉的、幾乎令她窒息的能力又一次浮現:她“感覺”到林國棟曾坐在這張沙發上,一遍遍翻她的書,《荊棘搖籃》第三部,第207頁。
那裡寫著一句平淡的話:“那天我發燒到39度,爸爸默默把退燒貼貼在我額頭上,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他的手指停在那一頁很久。
指腹摩挲著紙麵,像是想確認那溫度是否真實存在。
他曾在這裡讀完最後一章,在黑暗裡坐著,直到晨光爬上窗台。
他沒有哭出聲,但呼吸紊亂得像風穿過枯枝。
林野站在原地,喉嚨發緊。
原來他一直都在讀她寫的痛,一字一句,吞進心裡。
深夜十一點十七分,樓道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遲緩、沉重,帶著維修工具包特有的金屬碰撞音。
林國棟回來了。
他推開門的動作戛然而止,整個人僵在門口。
昏黃樓燈照著他花白的鬢角和沾著灰塵的工作服,手裡還拎著一把螺絲刀。
他看見客廳亮著燈,看見那個背影,瘦削、安靜,正站在書架前整理一本本舊相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