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靜靜看著。
釘子穩穩嵌入牆麵,他從懷裡取出一個舊相框——木質邊已開裂,玻璃蒙塵。
那是她小學畢業照,當年周慧敏嫌她站姿不夠挺拔、笑容不夠標準,硬生生撕去半邊,隻剩她半個肩膀和模糊的臉。
她早以為那照片早就扔了。
可現在,它被透明膠帶仔細拚好,裂痕仍在,但完整了。
他掛上相框,退後半步,手指輕輕拂過玻璃,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修不好人,但能修東西。”
那一刻,林野忽然懂了。
他這一生都在修——修水管、修電閘、修路燈,修彆人眼裡微不足道的破爛。
可他真正想修的,從來都是那個碎掉的家,是妻子決絕離去的背影,是女兒一次次關門的聲音。
他修不了,隻能默默補,用膠帶粘照片,用裁紙刀磨平剪報邊緣,用一夜夜站在樓下,看女兒房間是否亮燈。
她望著那幅歪斜卻完整的照片,心口的月牙痕再度溫熱起來,像是某種沉睡多年的東西正在蘇醒。
林野走出老屋時,夜風正從巷口灌進來,帶著初春特有的涼意。
她沒有立刻下樓,而是停在門口的台階上,抬手摸了摸心口那道月牙形的淺痕——它仍在溫熱,像一粒埋進皮膚裡的火種,微弱卻執拗地燃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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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那一幕在腦中回放:父親蹲在地上釘相框的樣子,像極了小時候修壞掉玩具的背影;他說話的聲音依舊生澀,仿佛每個字都得從喉嚨深處費力摳出來,可那句“好。來。”卻清晰得不容錯辨。
她忽然想起童年某個冬夜,自己發高燒,他背著她去醫院,一路踩碎積雪,喘得像頭老牛。
那時她伏在他肩頭,聽見他在低聲說:“彆怕,爸在。”
可後來那麼多年,他像是把自己縮進了殼裡,連聲音都被吞沒了。
她掏出手機,翻到江予安發來的消息:“等你回來,煮了薑茶。”簡單的幾個字,卻讓她眼眶有點發熱。
她回複了一個“嗯”,又補了一句:“今天,我爸叫我吃飯。”
發送後,她抬頭望向三樓那扇熟悉的窗戶——窗簾半掩,燈還亮著。
她知道,他一定又站在窗後,默默看著她走遠。
這一次,她沒再加快腳步,也沒像從前那樣故意不回頭。
她在巷口停下,舉起手,輕輕揮了一下。
樓上,燈光微微晃動,像是回應。
回家的路上,地鐵車廂空蕩,她靠著車門坐下,帆布包擱在膝上。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包側的拉鏈,那裡掛著一枚小小的金屬書簽,是江予安送她的,刻著一行小字:“有些光,照進來很慢,但不是沒來。”
她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傾聽者之家”裡那些沉默又顫抖的聲音——有人說起父親第一次問自己工作累不累,有人說起母親主動打來電話卻隻聊了三分鐘就掛斷。
那些笨拙的靠近,像學步的孩子跌跌撞撞,可正是這些踉蹌的腳步,構成了修複最初的聲響。
她想起李想,那個總坐在角落、說話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女孩。
上周她還在群裡說:“我試了好多次,可我爸還是隻會‘嗯’‘哦’‘知道了’。”可今天淩晨,她卻突然發了一張鑰匙照片,配文:“我關門了,但心開著。”
林野當時笑了,現在仍覺得心頭一軟。
原來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學會表達,也不是所有裂痕都能一夜彌合。
重要的是,有人開始願意把門留一條縫,哪怕隻是透出一絲光。
回到家,江予安果然在等她,薑茶冒著熱氣。
他沒多問,隻遞過杯子,目光溫和。
她靠在他肩上,輕聲說:“他讓我帶……你去吃飯。”
江予安頓了頓,嘴角慢慢揚起:“榮幸之至。”
窗外,城市燈火如星河鋪展。
而在城西那條窄巷的老屋裡,林國棟仍站在窗前,手掌貼著相框玻璃,久久未動。
新加的那張合影藏在背後,是他從未見過的畫麵——女兒笑著,依偎在一個年輕男人身邊,背影安穩得像終於落了根的樹。
他的手指緩緩移動,隔著玻璃,輕輕描摹那個陌生男人的輪廓,然後,落在女兒的發梢上。
良久,他低聲自語,像說給屋子聽,也像說給過去幾十年的沉默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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