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照片存入名為“光跡檔案”的私人文檔,標題寫下五個字:
第三下,是原諒。
人群陸續散去時,她才發現教室後排站著一個穿灰西裝的男人,胸前彆著督導組證件。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一切,直到最後一對家長離開,才走上前。
“這算什麼評估?”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質疑,“沒有量表,沒有評分,沒有對照組。你們拿什麼證明有效果?”
林野沒立刻回答。
她轉身打開投影儀,屏幕亮起,第一幀是一段延時攝影:一卷藍色膠布從嶄新到磨損,邊緣卷起,顏色暗淡;下一幀,是不同孩子使用過的螺絲刀柄部磨痕對比圖;再一幀,是十期工作坊中,家長留下的膠布顏色分布統計——憤怒的紅色越來越少,擁抱符號的綠色逐漸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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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麵靜默流轉,無人解說。
灰西裝皺眉:“這些……隻是物品損耗記錄。”
林野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穿透整個空間:“你說得對。它們不是數據。它們是時間走過的痕跡。”林野站在投影幕前,話音落下後,廠房裡一片靜默。
隻有鐵皮屋頂殘存的雨滴,還在斷續敲打,像未完的心跳。
灰西裝男人站在原地,目光仍滯在屏幕上——那卷被無數孩子與父母共同纏繞過的膠布,從最初的僵硬、生疏,到後來的交錯疊壓,甚至有人故意將紅綠兩色擰成一股;那把螺絲刀柄上的磨痕,深淺不一,卻清晰地記錄著不同手掌的溫度與用力方式;還有角落打卡牆上的塗鴉:起初是零星幾個歪斜的“我恨你”,後來漸漸出現稚嫩的“爸,燈亮了”,再後來,是一對並排的小人手拉著手,頭頂畫著一盞歪歪扭扭的燈。
他沒再說話,隻是緩緩翻開評估表,在“成效評定”一欄停頓良久,最終落筆寫下:“建議納入‘非量化成長檔案’試點。”
簽字時,筆尖微微一頓,仿佛也觸到了某種難以言說的柔軟。
人群散儘,廠房重歸寂靜。
林野獨自坐在教室中央,開始整理當天拍攝的影像資料。
她想把“第三下,是原諒”這張照片導出,卻發現存儲卡裡多了幾段未命名的視頻片段——鏡頭晃動,角度低矮,像是有人悄悄錄下了整個過程。
她皺眉點開最後一段。
畫麵黑暗,接著是一束焊槍的火光驟然亮起,映出林國棟佝僂的身影。
他蹲在廢棄配電箱旁,手裡握著一段鏽跡斑斑的電線,正用鉗子一點點剝離絕緣層。
他的動作很慢,卻極穩,仿佛在拆解一段沉睡多年的記憶。
林野心頭一緊。
那是她童年房間的主線纜。
當年老房子翻修時被拆下,據說早已丟棄。
可現在,它靜靜躺在父親膝上,像一條褪去鱗片的舊蛇,蜷縮著通往過去的電路。
火焰跳躍,熔斷金屬的嘶響刺破夜色。
林國棟將斷口處的銅絲撚成環狀,又用砂紙細細打磨邊緣,直到它泛出溫潤的光澤。
全程,他一句話也沒說,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麼。
林野不知自己看了多久,才輕輕走上前去。
腳步聲驚動了他,但他沒有抬頭,隻是把手裡的金屬環遞了過來。
“以前這根線,我修了七次。”他說,聲音沙啞,“每次你說燈不亮,我就來接。可接上了,屋裡還是黑的。”
林野指尖觸到那環,尚帶著餘溫,銅絲表麵還殘留著焊錫的微光。
她忽然想起那些夜晚——她蜷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那盞忽明忽暗的燈,等一個不會來的解釋;而父親總是在門縫外沉默地修理,從不說一句安慰,也從不問她是否害怕。
“現在給你。”他終於抬眼,目光不再躲閃,“不是要它通電,是要你知道——斷過,也能成圈。”
心口深處,那片早已沉寂的荊棘突然輕輕顫了一下。
她握緊金屬環,掌心發燙。
原來有些連接,並不需要電流通過;有些閉環,恰恰始於斷裂本身。
她一直以為自己在追尋光的源頭,可此刻才明白,真正的光,是敢於凝視黑暗之後,仍願意重新接上線頭的那雙手。
那一晚,她把所有影像分類歸檔,建立新文件夾時,猶豫片刻,命名為:“斷線重連”。
最後清理報名係統時,她順手翻看下周“青年守燈人”工作坊的學員名單。
數據自動刷新,跳出一張新提交的表格。
她的目光掃過緊急聯係人一欄,忽然頓住。
那裡寫著兩個字:林國棟。
備注行還有一句話,字跡潦草卻用力深刻:
“林師傅教我認火線,像我爸當年該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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