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鼠標上方,遲遲沒有點下刷新。
那行字像一根細針,輕輕紮進她心口最柔軟的角落——“緊急聯係人:林國棟”,備注寫著:“林師傅教我認火線,像我爸當年該教我的。”
她的呼吸慢了一拍。
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外人把父親的名字寫進一份與親情有關的檔案裡,不是作為修理工的工號,不是水電單上的簽名,而是以“父親”之名被銘記、被感激、被需要。
她忽然想起昨晚那個夢。
夢裡她站在老屋的天花板上,俯視著小時候的自己蜷縮在床上,頭頂那盞燈忽明忽暗。
而門縫外,父親蹲在電箱前,手裡握著鉗子,背影佝僂得像一座即將塌陷的橋。
她想喊他進來,可聲音卡在喉嚨裡,發不出來。
直到焊槍亮起,金屬熔斷的嘶響劃破黑暗,燈終於穩穩地亮了——但床上的孩子已經不見了。
現實中的鍵盤冰涼。
她退出係統,起身走向書桌,拉開最底層抽屜。
塵封的木盒靜靜躺在角落,上麵貼著一張泛黃標簽:“光跡·未歸檔”。
她取出那盞台燈——是父親親手改裝的老式鎢絲燈,底座用銅線纏繞加固,邊緣還殘留著焊痕。
她曾以為那隻是普通的維修痕跡,直到昨夜,在江予安調暗客廳燈光時,她無意瞥見燈罩投下的影子。
銀鐲嵌在燈座內側,花紋在暖光下緩緩遊移,投在牆上的陰影竟與她童年手腕上那一圈淤青形狀驚人相似——橢圓微凸,邊緣帶著鈍角壓痕,像是被什麼冰冷的東西長期束縛過。
她猛地怔住。
記憶翻湧而來。
七歲那年發燒,周慧敏非說她是裝病逃避鋼琴課,一把扯開她袖子當眾質問:“誰打你了?你說!”而她低頭看著腕上那圈紅紫,不知如何解釋那是母親攥著她練琴時留下的指印。
她沒哭,隻說:“是摔的。”
原來那形狀,早在三十年前,就被父親悄悄刻進了金屬裡。
“你在找什麼?”江予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輕得像怕驚擾一場祭祀。
她沒回頭,指尖撫過燈座的焊點:“我在想,他修燈時,是不是也在修那個沒保住的人。”
江予安沉默片刻,隻將一杯溫水放在她手邊,“有時候,工具比語言誠實。”
第二天清晨,她撥通父親電話,聲音平靜:“爸,陪我去趟老城區吧,那邊幾棟舊樓線路老化,社區請人巡檢。”
林國棟應得乾脆,仿佛早已等待這一刻。
風穿過廢棄小學斑駁的圍牆,吹動鐵皮屋頂發出嗚咽般的響。
林野跟在父親身後,看他彎腰檢查配電箱,動作依舊利落,隻是步伐多了幾分遲疑。
忽然,他停下腳步,目光盯在牆角一盞鏽蝕的應急燈上。
燈殼裂了縫,玻璃蒙著厚厚灰垢,但燈罩內側,幾個小字清晰可見——“囡囡平安”。
林野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沒問是誰寫的,也沒問“囡囡”是誰。
她隻是默默舉起手機,拍下那行字。
回家後,她用電路筆蘸導電墨水,在紙上一筆筆臨摹刻痕。
筆畫斷裂處太多,尤其是“平”字最後一橫,像是中途停頓、力竭而止,整顆心都被那殘缺撕開一道口子。
她把圖打印出來,夾進“光跡檔案”的新頁,旁邊放上一顆用棉紙包著的乳牙——那是她五歲時掉落的,一直藏在抽屜深處,從未示人。
她不知道為什麼此刻要拿出它,隻覺得這一頁必須完整,哪怕拚湊的是彆人遺忘的碎片。
三天後清晨,她到檔案室取資料,推開門卻發現父親已站在櫃前。
他背對著她,肩背僵直,手中捏著那份打印稿,站了近兩個小時,一動未動。
她沒打擾,輕輕退了出去。
次日黃昏,林國棟提著工具箱來到老廠房。
夕陽透過破碎的玻璃灑在他花白的鬢角上。
他打開焊槍,火焰騰起,映紅他布滿老繭的手。
銀鐲嵌得太深,與銅座熔為一體。
他一點點加熱,剝離,金屬在高溫中發出細微爆響,像某種沉睡多年的封印正在鬆動。
汗水順著他額角滑落,滴在鐵板上,瞬間化作一縷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