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想看看,那個曾讓她恐懼一生的女人,在沒人看見的地方,是如何獨自入睡的。
林野推開那扇門時,仿佛推開了一個被時間封存的世界。
房間小得近乎苛刻,牆麵刷著二十年前流行的米黃色乳膠漆,邊緣已泛灰開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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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老式鐵架床,棕墊塌陷,上麵鋪著洗得發白的藍格子床單;衣櫃是那種上世紀九十年代常見的組合櫃,邊角磨損得露出了木芯,玻璃門上貼著一塊膠布——像在修補某種不願示人的裂痕。
她一步步走近床頭櫃,目光落在那張照片上。
少女時代的周慧敏紮著兩條粗黑辮子,穿著洗舊的碎花襯衫,摟著一個瘦弱的小女孩,兩人站在一棵梧桐樹下,笑得毫無防備。
陽光穿過樹葉縫隙灑在她們臉上,明亮得刺眼。
那個小女孩約莫七八歲,臉頰凹陷,眼神卻亮得出奇,像是把所有沒說出口的話都藏進了笑容裡。
林野的心猛地一縮。
她認得這張臉——不是從記憶中,而是從閣樓一隻落灰的鐵盒裡偶然翻出的一張病曆卡上。
名字寫著“周慧芳”,死亡年齡:9歲。
死因:急性肺炎合並呼吸衰竭。
“你從來沒提過她。”林野聽見自己的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沉睡的人。
身後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周慧敏不知何時跟了進來,背對著她站在窗邊,手指機械地整理著早已整齊的窗簾褶皺。
“她死於肺炎。”母親的聲音很平,沒有起伏,像在複述一段彆人的故事,“那天半夜發起高燒,我哭著求我媽送醫院,她說‘看一次病要五塊錢,賠錢貨死了省心’。”
空氣驟然凝滯。
林野感到胸口一陣灼熱,荊棘紋身悄然蘇醒,金光在皮膚下緩緩流轉——可這一次,疼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共鳴,如同深夜裡聽見遠方鐘聲,震蕩卻不傷人。
“第二天早上,她就不動了。”周慧敏依舊沒回頭,指尖捏住窗簾一角,用力到指節泛白,“我抱著她躺了一整天,摸她的臉,還是軟的……我以為她隻是睡著了。”
窗外風起,吹動百葉窗輕輕晃蕩,在牆上投下斑駁影子,像一道道無法愈合的傷疤。
“後來呢?”林野問,嗓音微顫。
“後來?我考上師範那年,我媽坐在門檻上嗑瓜子,說:‘你姐要是活著,也輪不到你。’”周慧敏終於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眼角細紋裡藏著一種被歲月磨鈍的痛,“所以我拚命讀書,我不想再被人說‘不配’。我也想……當個有用的人。”
林野怔住了。
她忽然明白,為什麼母親總逼她考第一——不是因為她冷血,而是她太懂“第二名”的代價;她逼她練琴、背書、忍受孤獨,是因為在她成長的世界裡,唯有優秀才能換來生存的權利。
那些耳光、斥責、當眾羞辱,並非源於惡意,而是恐懼——對“不夠好就會被拋棄”的原始恐懼。
而這份恐懼,原本屬於另一個早夭的女孩。
林野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甲邊緣因焦慮常年咬得參差。
她曾無數次幻想母親跪地懺悔,淚流滿麵地求她原諒。
可此刻,麵對這樣一個把痛苦層層包裹、連悲傷都不敢直視的女人,她竟生不出恨意。
隻有心疼。
離開老宅時天已全黑,路燈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拉出長長的光影。
她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巷道裡,腳步比來時輕了許多。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江予安的消息:
【你媽剛剛打了我電話,問寫《施害者的冬天》會不會讓你更痛苦。
她說了三次“對不起”。】
林野停下腳步,仰頭望著城市稀薄的星空,眼眶驟然發熱。
當晚,她在新買的牛皮筆記本上寫下新的標題:
《荊棘搖籃》終章:她也怕黑
第一句話,她寫了很久,刪了又改,最終落下筆跡:
“我恨她打我的手,可那手,也曾被人燒過。”
夜深時,監控自動上傳的記錄顯示,周慧敏整夜坐在客廳沙發上,反複播放那段小學朗誦視頻。
畫麵裡的小女孩穿著藍白校服,緊張地攥著話筒,而鏡頭外的母親,手指掐進膝蓋,嘴唇無聲開合,像是在替女兒默念每一句台詞。
直到天光微亮,她才按下暫停鍵,對著空蕩的房間,極輕地說了一句:
“囡囡,媽媽今天……沒打你。”
與此同時,老社區電路升級工程進入最後階段。
林國棟作為供電局退休技工,主動承擔主控箱遷移任務。
幾天後,林野去配電房幫忙清理雜物,在一堆廢棄開關盒與鏽蝕電線中,發現一個貼著褪色標簽的塑料收納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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