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站在空曠的展廳中央,腳邊是散落的電路圖紙和未拆封的燈帶。
頭頂的射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像被喚醒的星群,映得她心口那片荊棘紋身微微發燙——金線在皮膚下緩緩遊走,如脈搏般起伏。
她盯著牆上那串被劃掉的“治愈進度條”設計圖,指尖還殘留著紅筆的溫度。
江予安走後,會議室裡隻剩她一個人,對著投影屏看了整整三遍方案回放。
他最後那句話一直在耳邊回響:“那你告訴我,你心口的金紋,是傷好了,還是隻是學會了不喊疼?”
她沒回答。也不敢答。
可現在,站在這片即將成型的光海裡,她忽然覺得喉嚨堵得厲害。
十年了,她寫《荊棘搖籃》,建“代際記憶庫”,把彆人的哭聲、沉默、深夜崩潰錄進音頻箱,甚至逼自己每年做一次心理評估——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在救彆人,是在證明:痛過的人,也能走到光裡。
可真的是這樣嗎?
她打開隨身攜帶的舊文件夾,泛黃的心理谘詢記錄一頁頁翻過。
紙張邊緣有她早年指甲摳出的印痕,背麵還留著某次焦慮發作時無意識畫下的小人——蜷縮、閉眼、雙手抱頭。
但真正讓她停住呼吸的,是那些重複出現的詞。
沒有“好轉”。
沒有“康複”。
甚至連“穩定”都極少出現。
隻有三個字,反複出現在每一份報告末尾:
在場。
呼吸。
未斷裂。
像是某種隱秘的暗號,又像是一句低語:我在這裡,你還活著,我們之間的線還沒斷。
她的手指顫了一下。
原來他從沒試圖把她“治好”。
他隻是……一直在等她醒來。
眼淚無聲滑落,砸在紙上,暈開了一小片墨跡。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自己執著於“治愈進度條”,不是為了投稿者,而是為了自己能相信——隻要還在記錄,隻要還有數據,父母的影子就不會徹底消失。
哪怕那光是冷的,是刺人的,是帶著鞭子味兒的。
可她不能再用彆人的傷口來喂養自己的恐懼了。
第二天淩晨四點,施工隊還沒來,她獨自扛著一箱信燈爬上展台。
新方案叫“心跳牆”,沒有任何指數,沒有任何排名,隻有一千個微型傳感器連接真實心率,燈光隨心跳明滅,忽強忽弱,毫無規律,如同生命本身。
她一根根接線,手指被剝線鉗磨出細小血口也不停下。
陽光漸次漫過玻璃幕牆時,整麵牆已初具雛形——像一片漂浮的銀河,安靜而動蕩。
傍晚,布展接近尾聲。
門外傳來遲疑的腳步聲。
林野抬頭,看見母親周慧敏站在門口,穿著洗得發白的灰呢外套,手裡攥著一隻舊布包。
她沒說話,隻是慢慢走近,在牆角處彆上一枚銅質書簽——上麵刻著兩個字:“藏光”。
“我今天沒帶批改筆,”她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什麼,“隻帶了心跳。”
林野怔住。
那是母親第一次,沒有評價,沒有糾正,沒有“你應該”。
她沉默地握住母親的手,將它按在最近的傳感器上。
燈光倏然亮起,一閃,再閃,節奏緩慢而真實,像冬夜爐火將熄未熄時的最後一縷跳動。
她看著那光,聽著自己胸腔裡的心跳,忽然覺得心口的金紋不再灼痛。
它仍在,蜿蜒盤踞,卻不再是為了提醒傷害,而是標記一條活下來的路。
夜深了,展廳重歸寂靜。
她坐在角落的長椅上整理資料,風從半開的窗縫鑽進來,吹亂了桌上的文件。
她彎腰去撿,卻見一張陌生的打印紙靜靜滑出檔案袋。
紙麵乾淨,標題空白,右下角隻有一個手寫的日期——正是展覽開幕前一天。
她心頭莫名一緊,正要翻看,手機震動起來。
是江予安的消息,隻有短短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