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布展驗收,我可能會遲到。有些事,得先處理完。”展覽開幕前夜,展廳裡隻剩林野一人。
風從高窗斜切進來,帶著初春的涼意,拂過她裸露的手臂。
心跳牆在暗處微微呼吸,燈光如潮汐般起伏,不規則、不穩定,卻真實得讓人心顫。
她正低頭調整最後一組傳感器的靈敏度,忽然聽見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不急不緩,像某種早已刻入記憶的節拍。
江予安站在光影交界處,西裝外套搭在臂彎,手裡拿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他沒有開燈,隻是走近,在她麵前停下,將文件輕輕放在展台邊緣。
“這是什麼?”林野抬頭,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這片尚未蘇醒的光海。
“《退出心理谘詢協議》。”他說,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天氣。
她怔住,指尖僵在半空。
十年了,從醫院走廊到谘詢室,從深夜來電到她第一次敢說出“我恨她”的那天,他始終坐在對麵,筆尖記錄著她的每一次顫抖、每一句真言。
他是醫生,是傾聽者,是她情緒崩塌時唯一願意接住碎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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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他要把這個身份親手摘下。
“為什麼?”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卻不肯抬手去擦眼眶裡驟然湧上的熱意。
江予安看著她,目光深得像沉入水底的星。
“我不治你了。”他說,“從今往後,我隻是江予安,不是你的谘詢師。”
一句話落下,空氣仿佛凝滯。
林野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暴雨夜,她蜷縮在電話亭裡哭喊:“你說過會一直聽我說話的!”而他隔著聽筒說:“我會,但不是以‘治療’的名義。”
原來他早就在等這一刻——等她不再需要被“修複”,而是能堂堂正正地帶著傷痕活著。
她沒挽留。喉嚨哽著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嗯”。
她接過文件,一頁未翻,便緩緩折起,動作近乎虔誠。
那紙角劃過指腹時,她忽然記起十六歲那年,她在燒毀的日記殘頁間藏了一枚回形針,說“總得留下點什麼,證明我來過”。
如今,她將這份協議輕輕塞進《荊棘搖籃》原始手稿的夾層,與那枚鏽跡斑斑的回形針並列。
它們都不是用來治愈的憑證,而是活過的證據。
首展當晚,人群如潮水湧入展廳。
媒體閃光燈亮起又熄滅,觀眾在心跳牆前來回駐足,有人落淚,有人沉默良久。
林野站在光流中央,像一座靜默的島嶼。
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她回頭,看見江予安穿過人群走來,手裡捧著一台老式磁帶錄音機,外殼磨損,按鍵泛黃。
“給你。”他遞過來,嘴角微揚。
她按下播放鍵。
沙沙的電流聲後,是一段極其遙遠的記憶——滴水聲,緩慢、規律,像是從廚房水管滲出;背景裡有收音機模糊的戲曲哼唱,還有父親年輕時壓低嗓音的自語:“……三十七度六,再量一次。”
那是她七歲那年發高燒的夜晚。
父親守在床邊,整夜聽著水滴計時,每隔十五分鐘測一次體溫。
後來她問過他為什麼要錄這個,他隻是搖頭:“忘了。”
“哪來的?”她紅著眼看他。
江予安笑了,眼裡有光:“你爸給的。他說,有些聲音,傳給下一代,才算修好。”
那一刻,心口的金紋竟不再刺痛。
它仍在,盤根錯節,卻終於不再是枷鎖,而是血脈的延伸。
她靠在他肩上,望著眼前萬千無序閃爍的光,輕聲說:“你看,我們都沒好,但我們都在。”
監控畫麵悄然定格:遠處角落,周慧敏靜靜佇立良久,第一次沒有轉身離去,也沒有藏進陰影。
她抬起手,對著某盞忽明忽暗的燈,緩緩拍了三下——短、短、長,像童年某個夏夜,停電時母親敲擊鐵盆召喚歸家的暗號。
三天後,社區廣場恢複了日常的喧囂。
心跳牆已撤展,地麵殘留著一圈圈信燈底座的圓痕,像時間留下的指紋。
午後陽光斜照,映出淡淡的輪廓。
林野獨自走來,腳步停在一環略顯偏移的印記前。
她蹲下,伸手觸碰其中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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