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六段。
背景安靜得隻剩下呼吸聲。
足足兩分鐘,沒有任何話語。
就在她以為這段也是空白時,他的聲音突然響起,極輕,像怕驚擾什麼:
“……野野小時候,怕黑。我總把走廊燈留著縫。”
咖啡杯停在唇邊,熱氣模糊了視線。
她沒哭,隻是把這句話反複聽了五遍,然後保存進新建的文件夾——名字叫:“父親頻道”。
當晚,江予安幫她整理音頻素材。
他在剪輯軟件裡逐段標記波形,忽然停下動作。
某段錄音的末尾,背景深處有一絲極細微的聲響,幾乎被環境噪音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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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大增益,拉長頻譜分析曲線,終於辨認出那是一個旋律的開頭——簡單、悠揚,帶著上世紀童謠特有的清澈節奏。
他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沒有繼續。
屏幕幽光映著他眸底一閃而過的震動。
他合上筆記本,沒說什麼,隻將那段音頻單獨另存為加密文件。
窗外,春風拂過樹梢,雨後的城市安靜如初。
江予安沒有告訴林野那縷微弱的哼唱。
他隻是在深夜的剪輯室裡,將那段被雨水、呼吸和沉默層層包裹的聲音抽離出來,像從荊棘叢中取出一枚鏽蝕的針。
頻譜圖上,那串幾乎被環境噪音吞噬的旋律浮出水麵——《讓我們蕩起雙槳》的開頭幾個音符,輕得如同夢囈,卻固執地存在。
他知道這不該是偶然:林國棟從未提過自己會唱歌,更彆說這首屬於另一個年代的童謠。
可它偏偏藏在他修水管時的靜默間隙,在他關掉錄音又未拔出麥克風的幾秒空白裡,悄悄浮現。
江予安盯著屏幕良久,最終沒有導出音頻,而是將聲波數據轉化為一段動態投影程序。
他調試了整整兩天,讓水流聲化作幽藍的曲線沿牆麵蜿蜒流淌,而那縷哼唱,則凝成一點溫暖的黃光,如螢火般緩緩前行。
他在程序末端設下一個交彙點——當黃光抵達終點時,恰好與林野童年錄音中一段錯亂的鋼琴音符重疊。
那是她五歲時練琴失敗的一刻,原本刺耳的錯音,在此刻竟因旋律的牽引變得奇異和諧,仿佛失序的童年終於被某種溫柔的力量輕輕接住。
“父親頻道”啟動當晚,老城區文化站外牆成了流動的記憶幕布。
人群駐足,孩子指著光影拍手,老人低聲感歎。
林野站在劇場中央,聽著自己的聲音與父親的生活雜音交織成曲,眼眶發熱。
她不知道那束黃光的意義,隻覺得胸口一陣異樣的鬆動——荊棘紋身依舊盤踞,但不再撕裂皮肉,而是溫熱地搏動著,像一顆終於學會跳動的心臟。
她沒看見林國棟。
他站在巷口陰影裡,工裝褲沾著白日檢修留下的泥灰,手指深深插進口袋,攥著一截不知從哪拆下來的舊電線,邊緣磨得發亮。
他的目光牢牢鎖在那束移動的光上,喉結微微顫動。
當黃光與鋼琴錯音相融的瞬間,他閉了閉眼,嘴唇無聲地張合了一下,像是怕驚擾什麼,又像是在跟誰告彆。
散場後細雨又起。
林野撐傘走出劇場,腳步忽然頓住——門口台階上放著一個用防潮布層層裹好的小木箱,四角用電工膠帶仔細封死。
她認得那雙手法。
打開箱子,熟悉的老舊錄音筆靜靜躺在棉絮中,電池倉還貼著她小時候畫的小太陽貼紙。
旁邊是一卷嶄新的磁帶,標簽空白,但邊緣有明顯的指紋印痕,像是被人反複摩挲過。
她指尖撫過磁帶盒光滑的表麵,忽然明白過來:這不是歸還,是交付。
父親不再隻是那個默默修複斷路的人,他開始相信,自己那些沉默多年的聲音,也值得被記錄、被傳遞、被聽見。
她抱著箱子走回家,雨水順著傘骨滑落,滴在心口。
荊棘紋身仍在那裡,密集、深色,卻不再灼痛。
它隻是存在著,像一道傷疤,終於完成了它的使命。
那一夜,監控畫麵顯示,林國棟獨自坐在昏黃燈下,手機屏幕反複播放那段投影視頻。
他把音量調到最小,戴上耳機,一遍遍聽著那束光走完全程。
偶爾,他的嘴會輕輕動一下,哼出幾個無人聽見的音符。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林野把新磁帶放進錄音機,按下“錄製”。
她望著窗外漸歇的雨,輕聲說:“我想……重新認識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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