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十七分,係統日誌再次刷新。
林野坐在控製台前,屏幕幽光映在她臉上,心口的荊棘紋身還殘留著溫熱的刺痛——那是母親那段破碎歌聲留下的餘震。
她盯著維修係統的後台數據,目光落在那個連續三天深夜登錄的ip地址上:林國棟,103a,線路拓撲圖調閱,時長42分鐘。
第三次了。
不是誤觸,也不是巧合。他一直在看,卻始終沒有接單。
社區廣播主控箱的故障並不複雜,一根接地線斷裂,電壓波動引發雜音乾擾,係統自動派單後本該第一時間處理。
可工單卡在“待接單”狀態已超過四十八小時。
彆人早該嫌煩地隨手點了確認,換根線,貼個膠布,十分鐘收工。
可父親沒有。
林野忽然想起那個暴雨夜。
雨砸在屋簷上像鼓點,老房子的燈忽明忽暗。
她躲在門後偷看,林國棟蹲在配電箱前,手裡捏著一段銅線,反複彎折、纏繞、再壓緊。
他的動作很慢,手指僵硬,仿佛不是在修電路,而是在拚湊什麼摔碎了的東西。
雨水順著屋簷滴進他衣領,他也不動一下。
最後那根線終於接通,燈亮了,他站起來,背影佝僂得不像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倒像個被生活壓彎了脊椎的老人。
那時她不懂,現在卻突然明白了——
他在怕。
怕修不好。
就像當年沒能修好周慧敏的情緒,沒能讓她笑一次,哪怕隻是輕輕點頭;就像他一次次試圖靠近女兒,卻被一句“你幫不上忙”擋回來。
他把所有表達都藏進工具包裡,以為隻要手還在動,就還算一個父親。
可越想修好,就越不敢動手。
林野閉了閉眼,指尖滑過頸側那條細鏈——“父親的聲音項鏈”。
這是她幾年前從舊物箱翻出來的老零件改裝的紀念品,掛墜是一片廢棄開關上的銅片,邊緣已被磨得圓潤。
她輕輕取下,放進蝕刻機。
激光微鳴,藍光閃爍。
她在銅片背麵刻下一排盲文:“斷了的線,修一百次都算數。”
沒有落款,沒有稱呼,隻有這句像咒語般的話。
她將銅片放回工具包夾層,又塞進一卷新買的高壓絕緣膠布——那種他常用的、土黃色帶紋理的老式膠布。
寄件人欄,她敲下五個字:“回音角備件庫”。
快遞發出時間:淩晨三點整。
那是林國棟最常上線查看係統的時間。
她知道他會看到這條物流提醒,知道他會沉默地拆開包裹,知道他的手會在摸到那片銅片時停頓一秒。
她不想說“我愛你”,也說不出“我原諒你”。
但她想讓他知道:有些線,斷了也可以接;有些人,笨拙地修一輩子,也沒關係。
第二天中午,太陽斜照在劇場外的石階上。
林野正調試音頻接口,餘光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台階下。
林國棟穿著洗得發白的工作服,肩扛工具包,手裡拎著一個用防靜電袋裹好的廣播箱零件。
他沒說話,也沒進門,隻是把零件輕輕放在台階最高處,轉身就要走。
林野衝了出去。
“爸!”
他腳步一頓,沒回頭。
她跑到他麵前,視線落在他手套破了個洞的右手——拇指外露,有一道新鮮的擦傷,邊緣還滲著淡淡的血絲。
像是在拆卸什麼鏽死的螺絲時強行撬動留下的。
她喉嚨一緊,聲音卻儘量平穩:“係統剛報了新異常……說是暗線接口鬆了,您不進去看看?”
他抬起頭,眼神遲疑,像一台老舊機器在緩慢加載指令。
風吹過巷口,揚起他鬢邊幾根花白的頭發。
幾秒後,他終於點了頭,跟著她走進控製室。
室內光線柔和,設備安靜運轉。
林國棟放下工具包,摘掉破損的手套,從裡麵取出一把螺絲刀和測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