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十分鐘空白錄音。
她把耳機壓得極緊,仿佛稍一分神,那呼吸就會從指縫間溜走。
電腦屏幕上的波形圖緩緩展開,宛如一條靜默的河床,乾涸卻留有水痕。
她使用音頻分析軟件逐幀掃描,將其放大到毫秒級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第4分33秒——在那裡,確實有一道微不可察的起伏,好似誰在暗處輕輕吸了一口氣,又怕被人聽見似的迅速咽了回去。
可正是這口氣,讓她指尖顫抖。
那頻率太過熟悉。
並非聲音本身,而是節奏——短促、壓抑、尾音微微拖曳,如同紙頁翻動時被風卡住的瞬間。
她閉上眼睛,童年記憶便順著耳道浮現:深夜,書房的燈還亮著,周慧敏伏在堆滿試卷的書桌前批改作業,老式台燈泛黃的光暈籠罩著她半張臉,另一側隱沒在陰影中。
林野總是在門縫偷看,不敢出聲。
而每當母親疲憊地抬頭換筆芯時,總會發出那樣一聲歎息——不是沉重的哀鳴,而是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屬於忍耐者的顫音。
和錄音裡的那一口呼吸,完全一致。
林野沒有截圖,也沒有轉發給江予安,更沒有寫進新章節。
她隻是將那段波形導出為高精度圖像,送到盲文印刷工坊,製成一頁浮雕稿。
指尖撫過那些凸起的小點,她忽然覺得喉嚨堵塞得厲害。
這不是證據,也不是控訴,更像是某種私密的印證——一個隻有她能讀懂的暗號,來自那個從不說“我在”的女人。
她把這張浮雕夾進《荊棘搖籃》手稿的扉頁,合上牛皮紙封麵,如同藏起一封從未寄出的信。
或許永遠都不會拆封,但至少,它存在過。
第二天清晨,陽光斜照進書房,灑在筆記本電腦一角。
林野習慣性地登錄“家庭聲檔”後台查看數據,目光卻驟然停住:用戶id“h..”,連續七天,每天淩晨417上線,停留時間恰好十分鐘。
不多不少,整整是十次《在場練習》的播放時長。
她心頭一震,想起母親某次不經意地提起:“夜裡安靜,看得清字。”那時她以為周慧敏說的是退休後讀報紙的習慣,現在才明白,她是特意避開人群,在無人打擾的淩晨,一遍遍聽著女兒為她留下的沉默空間。
林野調出值班室監控錄像。
畫麵黑白模糊,時間戳跳動著淩晨417。
周慧敏穿著舊棉襖走進來,戴上老花鏡,手指遲疑地懸在鍵盤上方,像是在打字,又像在猶豫要不要觸碰什麼。
最終,她隻點開了《047號練習生》的播放頁,點擊播放,然後靜靜地坐著,直到十分鐘結束,再刷新重播。
一次,兩次……第七天都是如此。
她沒有留言,沒有評分,甚至沒打開過評論區。
但她來了。
每天準時,像赴一場無人知曉的約會。
林野盯著屏幕,眼眶發熱。
她原計劃今天推送一條係統通知:“感謝您的參與,我們聽見了。”文案早已擬好,溫情脈脈,帶著治愈係的標準語氣。
可此刻,她刪掉了整段文字,改為設置自動循環——所有進入“家庭聲檔”的訪客,無論點擊哪個頁麵,背景都會持續播放《在場練習》中的滴水聲:六秒一滴,緩慢、恒定、不催促也不離去。
就像等待本身。
江予安在第三天察覺到了不對。
林野話變少了,不像從前會下意識地解釋每一種情緒,但她走路的姿態變了——肩膀不再緊繃,眼神沉靜下來,望向遠處時,竟有一種近乎篤定的平靜。
他沒有問“你媽有沒有留言”,也沒提錄音的事。
晚飯後,他帶她去了博物館地下修複室,推開一扇厚重的隔音門,空氣中彌漫著樟腦與舊膠片的氣息。
“你看這個。”他遞來一副耳機,“這是民國十七年的唱片殘片,原本錄製的是昆曲《牡丹亭》,可惜中間斷裂了。我們現在聽到的,隻有三秒空白底噪。”
林野戴上耳機。
耳邊是極細微的嘶響,像風吹過荒原,或雪落在屋簷。
沒有歌詞,沒有曲調,什麼都沒有。
可她聽著聽著,竟覺得心裡空出一塊地方,被這“無”輕輕填滿。
“修複師本來想用人工智能補全唱段,”江予安輕聲說道,“但我攔下了。有時候,修複不是要把斷掉的聲音接回去,而是承認它曾中斷過。就像有些人一輩子都說不出‘對不起’或‘我愛你’,但他們每天準時起床做飯,按時關燈睡覺,這些日常本身,就是他們的發聲方式。”
林野緩緩摘下耳機,低頭看著他手中那片布滿裂紋的黑膠殘片,忽然說:
“我想給她做個房間。”林野在聲音劇場最僻靜的角落,親手劃出了一方三米見方的空間。
她讓施工隊退場,自己搬來吸音棉一塊塊貼上牆壁,動作緩慢卻堅定,像是在為某種無法言說的儀式布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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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也做了消音處理,連地板都鋪上了舊時錄音棚淘汰下來的軟木層,踩上去幾乎無聲。
房間沒有窗戶,隻有一扇極窄的門,裝的是單向玻璃——從外可窺,從內不可見。
中央擺著一把老式木椅,是江予安從博物館庫房找來的,上世紀六十年代工人文化宮禮堂的遺物,漆麵斑駁,扶手上還留著幾道深淺不一的刻痕。
林野坐在上麵試了十分鐘,起身時腿有些麻,但心裡卻鬆了下來。
那種久違的“被容納感”悄然浮現——不是被理解,而是被允許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