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七天的雨絲像沒擰乾的抹布,把整座城市浸得發皺。
林野每天清晨推開劇場門,都能聞見潮濕的粉筆灰混著黴味湧出來——那行被雨水洇開的“3+5=9”,此刻已模糊成團淡藍的霧,邊緣還滲著幾縷更淡的水痕,像孩子用舌頭舔花的糖畫。
她蹲在黑板前,指尖懸在那團霧氣上方兩厘米處,沒敢碰。
上回伸手時,指腹沾了粉筆灰混著雨水的涼,讓她想起十二歲那年,周慧敏捏著她的手腕往錯題本上按紅墨水印,說“錯了就要留疤”。
可現在這團霧,倒像是在慢慢軟成水。
“要試試微環境密封箱嗎?”江予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博物館修複室特有的乾燥氣息。
他拎著個銀色金屬箱,箱麵還凝著外頭的雨珠,“溫濕度恒定,能保住字跡。”
林野沒回頭,盯著黑板上的霧:“可它該呼吸。”她想起昨夜雨聲裡,那團藍霧像在輕輕蠕動,“就像……被悶在玻璃罩裡的蝴蝶,翅膀會褪顏色。”
江予安蹲下來,指尖在她發頂輕輕點了點:“那你打算用蝴蝶的方式救它?”
她轉身時,看見他眼尾沾著雨絲,像顆沒掉下來的淚。
“宣紙。”她從帆布包裡抽出一遝素白的紙,“以前拓碑用這個,吸濕氣,還能留影子。”
拓印的過程比想象中慢。
林野把宣紙覆在黑板上,用鬃刷輕輕掃過紙麵,每一下都像在哄睡一個易醒的孩子。
當她揭起第一張紙時,背麵竟浮著反寫的“3+5=9”,藍粉筆的痕跡透過紙紋,像塊被月光浸透的玉。
“反寫。”她輕聲念,手指撫過紙背凸起的筆痕,“有些話,隻有翻過來才看得清。”
十張拓紙拚成的裝置掛在劇場走廊那天,雨停了。
陽光斜斜切進來,照得反寫的字跡像浮在半空中的幽靈。
林野站在裝置前,看觀眾踮腳湊近,又突然後退——有個穿校服的女孩指著最右邊的紙喊:“這裡有‘媽媽’!”
林野湊過去,果然在反寫的算式邊緣,有行更淡的小字:“媽媽,我寫錯了,彆罵我。”是孩子的歪扭筆跡,在拓紙上反著看,倒像句被鄭重說出口的話。
她正看得入神,後台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周慧敏站在門口,雨水順著傘骨滴在水泥地上,暈開小水窪。
她的白襯衫下擺沾著泥點,發梢滴著水,卻仍像從前檢查林野作業時那樣,挺直了背。
“第三行韻腳錯了。”她的聲音帶著被雨水泡過的啞,卻還是從前的利落。
林野這才發現,自己新寫的劇本草稿正攤在後台桌上,墨跡被潮氣洇得發虛。
周慧敏徑直走過去,抓起桌上的綠粉筆。
林野注意到她的手在抖——不是從前拍桌子時的狠勁,倒像握不住粉筆的顫。
她在劇本空白處快速劃拉,粉筆灰簌簌落在“月亮”和“故鄉”兩個詞之間,“‘圓’和‘念’不押韻,得換……”
聲音突然卡住。
粉筆“啪”地斷成兩截,掉在紙上,在“換”字旁邊戳出個白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