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盯著手機屏幕裡那張照片看了整整一夜。
照片裡,"媽也苦"三個字被陰影襯得發暖,墨跡邊緣還留著周慧敏指甲蓋壓出的褶皺。
她翻出十三歲時被燒毀的日記本殘頁,用修圖軟件把"我恨你"和"媽也苦"並排放在一起——兩串字跡竟在轉折處有相同的頓挫,像兩根被風雨壓彎的樹枝,連彎曲的弧度都如出一轍。
"原來我們連痛苦的節奏都一脈相承。"她對著鏡子喃喃,指尖無意識撫過心口的荊棘紋身。
這些年每當情緒翻湧,紋身便會刺痛,此刻卻隻餘下若有若無的麻癢,像被撓到了藏在刺根裡的軟肉。
演出當天的劇場飄著雨霧。
林野站在後台,透過幕布縫隙看見最後一排坐了個身影——灰藍外套,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是周慧敏。
她的手指在台本邊緣掐出月牙印,江予安遞來溫水時,發現她掌心全是汗。
"緊張?"他低聲問。
林野搖頭,喉結動了動:"我聽見心跳聲。"不是焦慮的狂亂,是某種鈍重的、帶著體溫的跳動,像有什麼東西在胸腔裡慢慢舒展。
聚光燈亮起時,林野的目光掃過觀眾席,最後落在周慧敏身上。
母親的膝蓋上放著個布包,邊角磨得發白,是林野大學畢業時送的。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比想象中平穩:"我媽批改我的日記,像批改作業。
可她不知道,心事不是錯題,擦不掉,隻會滲進半身。"
投影幕布亮起,左邊是泛黃的"我恨你",右邊是帶著牙膏漬的"媽也苦"。
觀眾席傳來抽氣聲,林野繼續:"十三歲的我寫"我恨你",寫滿三張紙;五十四歲的她寫"媽也苦",隻敢寫在背麵。"
側板感應器突然啟動,周慧敏的聲音混著二十年前的油煙氣飄出來:"抱了怕你賴,不抱怕你冷。"林野的耳膜微微發顫,她看見第一排的老太太抹了把眼淚,看見中間座位的男生低頭在手機上打字——但她的目光始終鎖著最後一排。
周慧敏的背挺得筆直,卻在聽到這句話時,肩膀輕輕抖了一下。
雨聲漸起。
那是林野特意錄的,混著童年窗外的梧桐葉響。
她念完最後一句"原來我們都在等,等對方先說出那句沒說出口的話"時,全場寂靜得能聽見雨珠打在玻璃上的脆響。
中場休息的提示音響起時,林野的手還搭在麥克風上。
她轉身找周慧敏,發現最後一排的座位空了。
布包還在,拉鏈沒拉嚴,露出半截紅筆帽——是她上周買的老年款。
後台堆滿廢棄的木板,林野聽見角落傳來細微的摩擦聲。
繞過道具箱,她看見周慧敏正跪在地上,麵前鋪著塊舊木板。
母親的膝蓋壓著皺巴巴的圍裙,手指捏著那支紅筆,在木板上寫"媽也苦"。
寫了又擦,擦了又寫,木板表麵被蹭得毛糙,紅痕像一道道沒愈合的傷口。
"媽。"林野輕聲喚。
周慧敏的手頓住,筆杆在指縫間轉了半圈,"啪"地掉在地上。
她沒抬頭,隻是用袖子抹了把眼睛:"這木板...不平。"
林野蹲下來,看見木板上的字跡——有的歪扭,有的力透紙背,有的隻寫了前兩個字便停住。"以前總改彆人,沒練過自己。"周慧敏的聲音輕得像歎息,"當老師要寫板書,當家長要改作業,可自己的字...倒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