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瞳孔微微收縮,像在回憶什麼——或許是三十年前,她舉著紅筆要擦掉女兒日記本裡“媽媽是怪物”那句話時,林野哭著護本子的模樣;或許是三天前,在禮堂軟木板前,她鬼使神差沒擦掉“是難愛”的瞬間。
粉筆頭在指尖轉了半圈,周慧敏沒擦,反而在林野寫的“錯”字周圍畫了個圈。
圓圈歪歪扭扭,卻嚴嚴實實裹住那個醜字,像給顆歪瓜裂棗套了層保護網。
林野的鼻子突然發酸。
這是母親第一次,沒有舉起紅筆宣判“錯誤”,而是用粉筆圈住了“存在”。
她蹲下來,和周慧敏平視:“媽,錯也能留下來嗎?”
老人沒說話。
她把手裡的粉筆頭塞進林野掌心,動作像在交遞什麼貴重東西。
轉身時,藍布衫的衣角掃過黑板槽,帶起一小片粉筆灰,在晨光裡飄成細雪。
她的背影比四天前更佝僂,腳步卻穩了些,像株被風雨壓彎的樹,終於找到了新的生長方向。
錄音室的頂燈調成了暖黃色。
林野把“錯”字的照片導入音頻處理軟件時,電腦屏幕映得她眼尾發亮。
江予安站在她身後,手指在調音台上跳躍:“試試把筆跡的壓力值轉成聲波頻率,可能會有意外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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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形圖在屏幕上展開,先是平緩的波浪,突然在“錯”字的豎鉤處凸起個尖峰。
林野屏住呼吸,江予安按下播放鍵——先是電流雜音,接著傳來極輕的抽噎,像被捂住的小獸:“媽媽,我怕……”
林野的手“啪”地按在桌上。
七歲那年的雨夜突然湧進腦海:她背《靜夜思》背錯了“疑是地上霜”,周慧敏摔了她的語文書,她縮在衣櫃角落,咬著袖子哭,喉嚨裡滾出的就是這句“我怕”。
那聲音輕得像歎息,連她自己都以為早被雨水衝走了。
“這是……”她的聲音在發抖。
江予安調出頻譜分析圖,手指點著那個尖峰:“你母親寫豎鉤時的壓力波動,和這段童聲的頻率完全重疊。她可能沒聽見你說出口的話,但你的情緒震動,早刻進了她的神經裡。”
林野忽然想起周慧敏退休前常說的話:“老師的耳朵是長在學生後頸的,他們沒說的,我都聽得見。”原來母親的耳朵,從來都長在她的痛裡。
她摸出錄音筆,對著“錯”字照片輕聲說:“原來我們都在用對方聽不懂的話,喊了二十年。”紅色錄音燈亮起時,窗外忽然傳來“哢嗒”一聲。
林野抬頭,社區教室的老黑板正微微晃動,像有人輕輕敲了敲它——那是周慧敏常做的動作,從前是為了引起學生注意,現在,像聲遲到的“我在聽”。
江予安收拾設備時,瞥見林野電腦桌麵新開的文檔,標題欄寫著《錯音集·序》。
他沒說話,隻是把窗台上的薄荷往陽光裡挪了挪。
風掀起窗簾,掃過牆角的紙箱,裡麵露出半截鉛筆頭,嫩綠的筆杆上沾著星點泥土——那是《未寫之信》展區的布展材料,不知何時被林野帶了回來。
鉛筆頭的尖端,有層極淡的絨毛正在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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