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手機屏幕在掌心燙出一片紅。
淩晨三點十七分的短信像根細針,輕輕挑開她今晚好不容易裹緊的情緒繭房。
她望著"明天...還寫作業嗎?"那行歪扭的字,突然想起周慧敏剛學會用老年機時的模樣——老人戴著花鏡,食指關節抵著鍵盤,每按一個鍵都要屏住呼吸,仿佛在按響某個精密儀器的開關。
那時林野教她存聯係人,周慧敏盯著手機屏反複確認:"真的存成"周慧敏"?"她點頭,老人卻突然笑了:"像在存彆人的名字。"
此刻展廳的暖氣開得太足,林野卻覺得後頸發涼。
她把手機貼在臉上,短信提示音還在耳膜上嗡嗡作響。
母親的手溫還殘留在她掌心,那不是記憶裡掐著她手腕背單詞時的硬,也不是摔碎她日記本時的燙,是種發皺的、綿軟的暖,像曬過太陽的舊毛衣。
她鬼使神差地走向後台。
周慧敏蜷在沙發裡,藍布衫的第二顆紐扣被她縫得歪歪扭扭,此刻正抵著老人凹陷的鎖骨。
老人的手指還鬆鬆攥著那枚塑料戒指,月光從落地窗漏進來,在戒指邊緣鍍了層銀邊。
林野蹲下來,看見母親眼尾的皺紋裡凝著點濕,像顆沒掉下來的星子。
這夜她再沒合眼。
儲物箱在衣櫃最上層,積灰的硬紙板箱角硌得她手腕生疼。
當她掀開箱蓋,舊試卷、斷齒的木梳、褪色的紅領巾便湧出來,帶著股陳久的樟腦味。
在最底下那遝廢稿下,她摸到個冰涼的東西——透明塑料盒,盒蓋內側凝著細密的水珠,像被小心封存的呼吸。
盒子裡躺著枚粉色塑料戒指,邊緣磨得發白,內圈的刻字卻清晰:"媽媽我愛你"。
每個字都歪歪扭扭,像用鈍了的鉛筆頭硬戳進塑料裡。
林野的記憶突然湧上來:小學手工課,她舉著用橡皮泥捏的戒指蹦蹦跳跳跑回家,周慧敏正趴在餐桌上改作業,紅墨水在教案本上洇開個小太陽。"媽媽看!"她把戒指舉到母親眼前,周慧敏推了推眼鏡:"橡皮泥會化的。"說完便拉開抽屜,將戒指往裡一丟。
金屬抽屜碰撞的脆響裡,她聽見自己說:"那我明天用塑料的再做一個!"而母親頭也不抬:"花這時間不如背單詞。"
原來母親沒丟。
原來那枚被她用橡皮泥換的塑料戒指,在抽屜裡躺了十五年。
清晨的陽光露進廚房時,周慧敏正對著煤氣灶發愣。
老人今天沒穿藍布衫,套著林野的舊衛衣,下擺長到膝蓋,像片裹在身上的雲。
林野走到她身後,輕輕握住那隻正在撥弄鍋鏟的手。
"媽。"她的聲音啞得像生鏽的門軸。
周慧敏轉過臉,眼底還浮著未褪的睡意。
林野將那枚粉色戒指套上她右手無名指——和昨晚那枚一模一樣,卻又不同。
這枚內圈的刻字更淺,是她用橡皮泥捏的原版,後來被周慧敏悄悄換成塑料款時,應該是照著原樣刻的。
老人的手指突然抖了抖。
她低頭盯著戒指,指腹反複摩挲著"媽媽我愛你"的刻痕,像在辨認某種失傳的密碼。
廚房的風掀起她額前的白發,林野看見她眼角的細紋裡,有什麼東西在發亮。
"我打你那年,它就在抽屜裡。"周慧敏的聲音輕得像片落在水麵的葉子。
林野的呼吸頓住了。
十三歲的記憶突然劈頭蓋臉砸下來:數學卷子上的94分被紅筆圈成刺眼的圓,周慧敏的手掌帶著風刮過她左臉,火辣辣的疼裡混著鋼筆水的氣味——那天母親剛改完全班的作文本。
她沒哭,隻是默默把作業本撕成碎片,碎屑落進垃圾桶時,聽見母親在客廳來回踱步的腳步聲,像頭困在籠子裡的獸。
那晚她在日記裡寫:"我想她死。"字跡被淚水暈開,像團化不開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