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屏幕的藍光在林野眼下投出淺青的陰影,她第17次點擊播放鍵。
耳機裡的潮汐聲先漫上來,混著紙船擦過水麵的細碎響動,接著是周慧敏那句被風聲揉碎的"對不起"。
但這一次,在戒指落水的"叮"之後,她捕捉到極輕的"哢"——像舊木匣的銅鎖突然彈開,又像多年前她藏在床底的日記本被母親扯斷鎖扣時,那聲脆響的反響。
林野摘下耳機,指腹抵著心口。
那裡的荊棘印記已褪成淡粉,摸上去像塊被曬軟的糖霜。
她想起上周江予安在心理學課上的話:"當象征物完成使命,創傷才能真正沉降。"那時他站在講台上,白襯衫袖口卷到小臂,粉筆灰落在手背,"就像你總把痛苦揣在口袋裡,某天突然發現口袋破了個洞,東西漏出去了——不是消失,是終於能不再攥著。"
她點開剪輯軟件,鼠標在時間軸上精準定位到"哢"的位置。
湖麵的風聲被壓成背景,母親的呢喃被調得更清晰,最後以戒指落水的"叮"收尾。
導出時,文件名自動跳出來:《沉沒許可證》。
"我允許你走了,那不分我。"她對著電腦輕聲說,發布鍵按下的瞬間,手機在桌角震動——是聲音劇場的推送提醒,有讀者留言:"像在聽一顆沉到湖底的星星,終於不發光了,卻把湖水映亮了。"
書房的落地燈投下暖黃光暈,林野起身時膝蓋撞翻了椅墊,棉絮從破口鑽出來,像團未散的雲。
她彎腰去撿,目光掃過客廳角落的儲物櫃——深棕漆麵早沒了光澤,鎖扣上還留著她初中時用圓規刻的"逃"字。
打開櫃門的瞬間,樟腦味裹著舊紙的黴味湧出來。
最上層整整齊齊放著二十幾個紅綢獎狀盒,她數過的,從小學三年級到高二,每年兩張數學競賽一等獎。
抽開盒蓋,硬卡紙邊緣硌得指尖生疼,背麵的紅筆批注還新鮮得像剛寫的:"可再細心些步驟不完美怎麼能錯最後一題"。
林野的指甲掐進掌心。
從前每次翻這些獎狀,她都能聽見周慧敏的聲音:"彆得意,這才哪到哪";能看見自己站在領獎台,獎杯在陽光下刺得眼睛疼,可母親坐在觀眾席第一排,眉頭始終沒鬆開過。
但這次,她沒把盒子推回去。
她找出裁紙刀,沿著獎狀邊緣剪下指甲蓋大小的碎片——燙金的"林野"被裁成半截,"一等獎"的"一"隻剩橫。
碎片在桌麵堆成小山時,她突然笑了,想起初中美術課拚貼畫作業,那時她把所有不及格的素描都剪成雪花,貼在教室後窗。
拚貼板是從江予安那裡順來的,他總說"舊畫框比新的有故事"。
林野用鑷子夾起碎片,紅色的、金色的、帶著批注的邊角,慢慢拚出一個穿藍白校服的女孩。
她低頭,筆尖正從紙麵滴落紅墨,像朵開在胸口的花。
畫框背麵,她用黑色記號筆寫:"她不是為你而活。"最後一個"活"字拖得老長,墨水流成小尾巴,像在奔跑。
周慧敏來的那天,林野正蹲在地上粘最後一片碎片。
敲門聲很輕,像片葉子落下來。
開門時老人手裡提著保溫桶,蓋子上沾著米粒——是她最擅長的排骨藕湯,林野大學時每周能收到三次,直到她在電話裡喊"我現在聞到藕味就想吐"。
"來看看。"周慧敏往屋裡探了探頭,目光落在書桌上的拚貼畫。
她的手指突然抖起來,保溫桶在玄關櫃上磕出悶響:"這是......誰?"
林野直起腰,膝蓋傳來鈍痛。她走過去,站在老人身邊:"我。"
周慧敏的指尖懸在畫中紅墨滴的位置,像不敢觸碰燙的東西。"我小時候......"她突然開口,聲音像從很舊的磁帶裡放出來,"也得過作文獎。"
林野的呼吸頓住。
這是母親第一次主動提起過去。
她想起上周整理老相冊時,在抽屜最深處翻到的泛黃獎狀,"市小學生作文比賽二等獎",照片裡紮羊角辮的女孩笑得很亮,名字是"周慧敏"。
她沒追問,隻是從茶幾抽屜裡抽出一張白紙,遞過去:"那你現在寫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