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是在第三個午後發現異常的。
窗台上的綠蘿影子爬到茶幾角時,她端著泡好的陳皮茶推門,正撞見周慧敏跪在老藤椅前。
褪色的藍布圍裙兜著那隻棗紅漆針線盒,盒蓋大敞,頂針、毛線團、玻璃珠紐扣滾了半地。
老人枯瘦的手指捏著根細針,正對著穿線——線尾在風裡打旋,試了七八次都沒穿進針孔。
林野的腳步頓在門口。
她記得上周整理換季衣物時,母親還能熟練補好她毛衣上的破洞,針腳細密得像用尺子量過。
可此刻周慧敏的手背浮著老人斑,指節因用力泛白,線頭擦過針眼時帶起細響,像極了去年冬天她在醫院聽見的,心電監護儀的滴答。
"要幫忙嗎?"她放輕聲音。
周慧敏猛地抬頭,針"當"地掉在地板上。
見是林野,她抿了抿嘴,彎腰去撿,卻把毛線團碰得滾到林野腳邊。
林野蹲下身,指尖觸到毛線團時,忽然注意到藤椅旁的垃圾桶——裡麵躺著五六截剪斷的線頭,每截都打了個死結,結扣緊得要用指甲摳才能扯開。
那夜林野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摸出枕頭下的錄音筆,躡手躡腳走到客廳。
月光漫過紗簾時,周慧敏又坐在藤椅上,針線盒在膝頭投下團暗影。
老人摸出根灰線,穿針,打結,舉到眼前看兩秒,然後"哢"地用剪刀剪斷。
線穿過粗布的滯澀聲、剪刀閉合的脆響、指尖摩挲線頭的沙沙,混著窗外的蟲鳴,在錄音筆裡織成一張網。
"她在練習"連接"——可又怕連得太緊。"江予安摘下耳機時,鏡片上還沾著熱可可的霧氣。
他的手指摩挲著杯沿,"就像你說的,每次考砸她咬斷紅筆帽,其實是想把情緒剪斷,怕太用力的批評會勒疼你。"
林野的呼吸突然一滯。
她想起小學五年級數學考了89分,周慧敏坐在書桌前改錯題,紅筆在"9"上畫圈時,筆帽"啪"地裂開條縫。
那時她縮在牆角,隻覺得母親的憤怒像把刀,現在才看清,刀背裹著層薄棉——母親怕刀太利,割破了她的自尊。
轉天她買了卷湖藍色毛線。
毛線攤開時像條流動的河,周慧敏坐在藤椅上,目光跟著毛線遊移,喉結動了動,沒說話。
林野挨著她坐下,故意把線頭繞成團亂麻,舉到老人眼前:"媽,這個...怎麼解?"
周慧敏的眉毛皺成個結。
她伸出手,枯瘦的指尖剛碰到亂結,忽然頓住。
林野看見她眼底閃過抹慌亂,像被人撞破了藏在抽屜裡的糖。"你不會?"老人的聲音輕得像片雲。
林野搖頭,喉嚨發緊:"我想學。"
空氣靜了兩秒。
周慧敏忽然直起背,從針線盒裡摸出枚頂針套在中指上。
她捏住亂結的線頭,動作慢得像在拆炸彈:"先找最鬆的那個圈..."陽光透過窗欞落下來,在她銀發上鍍了層金。
林野這才發現,母親的手背上有塊淡粉色疤痕——是她初中時摔碎碗,周慧敏徒手撿碎片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