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大學的聲音工作坊設在二樓活動室,窗戶對著操場,能聽見孩子們的嬉鬨聲。
林野在桌上擺了二十個繡繃,每個繃子上都繃著舊布料,旁邊放著穿好線的針。"今天我們做"記憶針腳","她對著學員們笑,"縫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邊縫邊說說,你為誰縫過這樣的針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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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員們開始動針時,林野注意到最後一排的藍布衫。
江予安站在門口衝她眨眼,周慧敏正機械地穿針,線總從針眼裡滑出來。
鄰座的王奶奶歎了口氣:"我給兒子縫了二十年書包帶,他現在在國外,說書包帶破了就買新的。"
周慧敏的手突然頓住。
林野看見她的指尖在空中輕輕一劃,劃出道弧——那弧度太熟悉了,是小學五年級她的書包帶斷裂處,母親蹲在教室後門口,用五分鐘縫好的位置。
老人的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手指卻固執地在空中重複那個動作,像在縫一根看不見的線。
林野悄悄摸出錄音筆,按下開關。
活動室裡的說話聲、穿針聲、布料摩擦聲混在一起,最清晰的是周慧敏指尖劃過空氣的輕響,像老式縫紉機的腳踏板,一下,一下,縫進時間的褶皺裡。
回家的路比往常長。
周慧敏突然攥緊她的手,指縫間夾著半截藍線頭,線頭起了毛,和她小學時那條紅圍巾的襯裡一模一樣。
林野沒問,隻是由著老人拽著她走,陽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長過了二十年前那個哭著要新圍巾的傍晚。
當晚,林野在工作室裡熬到淩晨。
她把周慧敏的"空中縫紉"錄成音頻,用軟件轉成波形圖,那些起伏的曲線像極了補丁上的針腳。
她又翻出老磁帶,錄下外婆留下的縫紉機聲——"哢嗒哢嗒",和母親當年藏在廚房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最後,她給這段音頻取名《空線謠》,配文:"有些愛,針腳朝內,傷的是自己。"
手機在淩晨三點震動。
江予安的語音消息隻有一句,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你媽縫了一輩子,其實隻想問一句——我這樣,你還肯要嗎?"
林野盯著手機屏幕,眼淚砸在鍵盤上。
她想起下午在老年大學,周慧敏縫空線時專注的眼神;想起衣櫃深處那件被藏起的毛衣;想起布包裡那截銅絲,和她樹脂裡的風鈴骨架嚴絲合縫。
原來母親的愛從來不是完美的補丁,而是縫補時顫抖的手,是藏起破碎時的慌亂,是明明忘了一切,卻還記得要把最珍貴的東西收進藍布包裡。
次日清晨,林野被細碎的響動吵醒。
客廳的地毯上散落著藍線頭,周慧敏跪在中央,背挺得筆直,正用藍線在舊床單上縫一個巨大的圓圈。
她縫得極慢,每一針都要眯著眼對準,線總從針眼裡滑出來,她就重新穿,再縫。
林野蹲在她身邊,輕聲問:"媽,你在縫什麼?"
老人抬頭,渾濁的眼睛裡有光在晃,像落進深潭的星子。
她的嘴唇顫抖著,喉嚨裡發出含混的音節,林野湊近了聽,聽見兩個字:"......圓......整。"
眼淚突然湧出來,林野伸手幫母親理了理額前的白發。
陽光從窗戶斜照進來,照在她們交疊的手上,照在歪歪扭扭的圓圈上。
她摸出錄音筆,卻沒有按下開關——有些聲音,不需要被記錄,隻要被聽見就夠了。
那天上午,林野在工作室的黑板上寫了一行字。
粉筆灰簌簌落在桌麵,字跡歪歪扭扭,像周慧敏縫的針腳:"明天,買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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