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安沒答,隻是輕輕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溫熱,而她指尖微涼。
夜色漸濃,白山茶的花瓣靜靜飄落,一片落在陶罐口沿,一片沾上畫冊翻開的頁麵。
林野低頭看著那本被撕得殘缺的童年畫冊,忽然鬆開蠟筆。
她伸手摸向陽台角落那堆未清理的炭灰,指尖輕輕一撚,一段燒得半焦的木條落入掌心。
黑色,脆弱,稍一用力就會斷裂。
她翻開畫冊最後一頁空白的背麵,深吸一口氣,將炭條緩緩貼近紙麵。
筆尖落下,第一道痕跡顫抖著延伸,像不敢確認方向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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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的筆尖在畫冊背麵緩緩遊走,炭條摩擦紙麵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是一場遲到了二十年的低語。
她不再追求線條的完整,也不再試圖還原記憶的“真實”。
那些斷裂的、顫抖的痕跡,反而更貼近她心裡的模樣——破碎本身就是記憶的本質。
她畫母親穿著那雙舊黑皮鞋的腳,踩在紙鶴翅膀上,鞋底壓出深深的褶皺,仿佛要把某種輕盈的東西徹底碾進地板的縫隙裡;她畫鋼琴蓋邊緣那一抹未乾的紅色指甲油,在“優秀學員”的獎狀旁留下半截模糊的“好”字,像一句卡在喉嚨裡的肯定,終究沒能完整說出;她畫自己蜷在藤椅下的剪影,仰頭望著母親背影,眼裡是六歲孩子看不懂卻能感知的冷意。
那幅畫裡沒有臉,隻有光從窗簾縫漏進來的一道斜線,照在她抬高的額頭上,像一道未愈的傷疤。
畫到深夜,窗外的風把白山茶吹得簌簌作響。
她停下手,指尖沾滿炭灰,掌心微微發顫。
她沒開燈,就讓那些殘缺的畫麵沉在暗處,如同沉在心底幾十年的情緒,終於有了形狀,卻不再刺骨。
第二天清晨,陽光如常鋪進客廳。
林野端著咖啡走出房間時,腳步頓住——周慧敏站在畫冊前,佝僂著背,手指懸在半空,目光死死黏在其中一頁上:那是她畫自己被罰跪琴房的場景,臉上有一道用炭條加深的淚痕,粗糲而突兀。
老婦人忽然動了。
她伸出食指,舔了一口唾液,小心翼翼地蹭向畫中女孩的臉頰。
動作笨拙,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試探。
炭粉在濕潤的指腹下暈開,淚痕漸漸模糊,與背景融成一片灰霧。
林野站在門口,沒有上前,也沒有出聲。
她隻是靜靜看著母親重複這個動作,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擦去的不是畫,而是某個深埋多年的夜晚,某個她曾聽見卻假裝沒聽見的啜泣。
她任她擦。
直到整頁畫麵都變得混沌不清,周慧敏才停下來,喉嚨裡咕噥了一聲什麼,轉身慢慢走向廚房,背影像是突然矮了一截。
三天後,林野合上畫冊,將它鎖進床頭抽屜。
金屬扣“哢嗒”一聲閉合,像是為一段執念落了鎖。
她取出十張空白拍立得相紙,一張張貼在冰箱門上,排成整齊的一行,雪白得刺眼。
她沒裝膠卷,也沒按下快門。
隻是每天清晨,撕下最左邊的一張,折成紙鶴,輕輕放進陶罐。
“有些記憶,”某夜,她靠在陽台欄杆邊,對身旁的江予安說,聲音輕得幾乎被晚風卷走,“不是用來保存的,是用來放生的。”
他沒應答,隻是將外套披在她肩上,指尖在她腕間停留片刻。
當晚,月光灑進廚房,陶罐靜立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周慧敏摸索著走來,四下無人,她悄悄旋開陶罐蓋子,伸手進去,捏住一隻紙鶴,迅速塞進睡衣口袋。
布料微鼓,她低頭看了一眼,嘴唇抿成一條極淡的線,然後悄然退回臥室。
林野站在走廊儘頭的陰影裡,全程看見了。
她沒點破。
隻是次日清晨,在清掃陽台時,她蹲下身,用一支斷掉的粉筆,在地板靠近陶罐的位置,畫了一個小小的圖案——歪斜的屋頂,三根波浪形圍欄,中間是一隻展開翅膀的紙鶴,正飛向門內。
粉筆灰落在她指尖,像一場無聲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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